明舒君向来?黑白分明,从前欣赏萧霁是因?他天资佳、敬尊长,他能因?误会江扶楚是魔族对他感到愧疚,便能因?识破萧霁身份对他下更重的手。
他再心软,也只有可能留萧霁一条性命,将他永远禁于白帝宫中?。
若他不心软,便有可能在杀萧霁之后还要敲响璧山的铜钟,将他的身世公诸众人。
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萧霁不死?,必定对仙门恨之入骨。
其后话?本子?中?的报父仇、屠璧山,都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她在其中?,能阻止什么吗?
——什么都阻止不了,就算如洛清嘉所言,萧霁对她有几分心思,可她错过了太多,对方心性已定,想让他放下一切,谈何容易。
从她在萧霁背后探出头?来?、看向对面的江扶楚时,从兰麝之气侵扰周身、青水仙的香囊落到手中?时,或者更早些,从西山幽暗天光下阴差阳错的第一眼开始,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
朝露从榻上跳下来?,往门外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只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
同萧霁、同江扶楚,甚至和洛清嘉的关系已经变得一团纷乱,她游走其中?,千丝万缕,根本寻不到解开纠缠的头?绪。
由于她心思飘忽,临出门前不小心绊倒了房中?的六足面盆架,净面的铜盆随之翻覆,将朝露的裙摆泼了个?透湿。
她只好无奈地蹲下来?,想要捡起?铜盆。
不料就在她屈身的刹那,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熟悉的黄沙呼啸声,朝露从虚空中?跌落,仰面摔在了从前与猫见面的沙漠之中?。
随着她的跌落,不知受什么力量的驱使,从自她身后起?,干涸的沙漠忽然生出了一簇一簇的冷青色野草,蔓延而去,片刻间?便将此地化为了一片荒原。
从前来?时,她不曾看天,就算抬头?,天空也被风卷砂砾吹得一片昏黄。
如今仰面,朝露竟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似乎是由灰紫色的云雾凝结而成,又似乎只是隐在云雾中?央。
有风声由远及近,让她感觉自己置身一片无垠旷野中?。
苍穹高远,半颗星子?都没有,巨眼半阖,有微弱的光自它之后映出。
朝露随手一摸,在身边的野草上摸到了一手的露水。
巨眼之后的光越来?越亮,她先看清了自己置身的荒原,又察觉面前有一方不见底的深渊,隐有水声。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空间?没有边境,时间?也凝滞了。不知为何,朝露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平静,连思绪都变得空空荡荡。
没有人与她说话?,也没有人催促她动作?,猫没有出现,她独自静默许久,提起?被沾湿的裙摆,往深渊中?看了一眼。
说来?奇怪,潭深千尺,本该映水如墨,可她触目所及,潭水透明如琉璃,一眼便可望到尽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你看见了什么?”忽有人问她。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朝露喃喃自语道,“或许看见了一滴水。”
一晃神的功夫,便有一个?人影自明渊之下渡水而来?。
朝露看见了一头?在水中?四散的、海藻般的长发,与长发一般流动飘拂的,还有他水蓝的衣摆,那蓝空灵干净,隐隐可见波光的纹路,在水中?潋滟生花。
人影离她越来?越近,与他同来?的还有一片嘈杂的人声,朝露忍不住伸手触碰,想要早早看清那人的脸。
不料水面却那样易碎。
她的指尖刚刚触及,一切便如同跌落的琉璃一般粉身碎骨,荡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人影拚命抬起?头?来?,然而众生的碎片太多,零落之间?,朝露只来?得及看清了一双淡色的眼睛。
在那一瞬。
视野中?的一切朝着那只巨眼猛烈地翻涌而去,露水离开草尖,先汇入深渊,再投入眼瞳的漩涡之中?。
衣摆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她却不动如山。
一切幻相都消失了,只剩下周遭的深潭和荒原,熟悉的猫叫声在她身后出现,笑吟吟地打?招呼:“又见面了喵。”
朝露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仿佛被摄魂了一般,面前这?么多图景,她竟都不觉得怪异。
眼睛消失了,朝露仰头?四顾,问道:“为何同你见面,每次所在之地都不一样?”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猫舔了舔爪子?,“我感受到了你心绪的剧烈波动,才来?见你——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此事,朝露再没有了之前干劲满满的精神,十分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沮丧道:“我好像搞砸了。”
听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后,猫亦大惊失色,摇着尾巴走来?走去:“说来?也怪我,竟没有多问你几句,呃……你如今怎么想?”
朝露面无表情地诚恳道:“我希望一切都回到最初,回到……我从未与他们二?人见过面的时候,否则我恐怕不会成功的。”
“这?却不太好办……”猫抓耳挠腮,“真的没有继续的可能了么?”
朝露烦躁地扯了扯头?发,绝望道:“都走到这?份上了,他都黑透了,我还白白惹了一通麻烦,如今我们几个?人的关系一团稀烂,你觉得如何继续?”
“我我我我,那我尽力一试。”猫往上一跳,朝露伸手将它接住,顺手捋了两把,“但?我刚见过你,恐怕一时无力施法,这?样罢——你先回去,努努力看能不能成功,倘若不能,你就照原本计划,死?在男主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