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婧睿也笑起来,上下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把脸凑近问:“奶奶,那你看看我觉得熟……觉得眼熟吗?”
许是女孩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悲伤泄出,抑或是半途中的哽噎,柳阿奶笑着笑着就僵了脸。
半晌儿,老人笑意更甚:“眼熟,这会儿看着面熟了。”
“那我是谁啊奶奶?”女孩小心翼翼地发问。
“……想不起来了。”柳阿奶道:“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孙婧睿,我叫孙婧睿,也叫晓晓。”
“孙婧睿?我有个孙女也叫孙婧睿,小名也是晓晓。”
虞苏时挪开了眼。
柳阿奶很快就进了茶楼再次坐在靠窗的一角,她安安静静地看书,偶尔抬起头朝码头的方向张望几眼,从始至终不吵不闹地等着她的孙女。
“要纸吗?”姜鹤问着已经递去两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卫生纸。
“没哭。”虞苏时回过眼,视线落在姜鹤手里的纸巾上,认出上面的花纹,是昨天那家小超市里的。
“见多了就好。”姜鹤仔细看了看虞苏时的两眼,确实没看见任何水花,道:“这样的场景,晓晓每次回来都要上演数百遍。”
孙婧睿也进了茶楼,就坐在柳阿奶对面的位置,两人聊着什么。隔着玻璃窗,虞苏时自然听不见对话内容,只见柳阿奶在向孙婧睿展示手里的书。
是一本安徒生童话集。
“你说如果柳阿奶平时过得不好的话,晓晓无论如何肯定是会陪在她身边的。实际上柳阿奶让自己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精神上除了因为病症执拗地等孙女回家外没其他问题,整体看完全是正常人,还是一个幸福的正常人。”
“所以晓晓最终释怀了?”
“人家和我们不同,血浓于水的,经历多少遍都释怀不了。”姜鹤骑来的电动车有些挡路,挪车的期间他继续道:“晓晓大学读的专业是生物学,后来读研究生和博士的时候往神经科学靠拢了,现在在市里一家研究所专攻神经病理学和精神药物治疗,为得就是柳阿奶。”
虞苏时有些不解:“据我所知,阿尔兹海默症不属于精神类疾病。”
量体裁衣,对症下药,这是虞苏时认为的做事原则,也是绝对正确的。
但姜鹤却道:“很多时候,一个人苦干一件事大多都在缘木求鱼。为了减轻痛苦,他们需要一个麻痹自己的理由。”
与大多数人相比,虞苏时一路的成长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
母亲是音乐世家出身,父亲是高知分子,虞苏时算作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在享有家庭关爱的同时,接受着精英意识与能力的教育方式。
他的父母思想开明,会在虞苏时尚且年幼时就及时且深度地挖掘他的天赋,并全力培养和支持孩子的爱好。哪怕二人最终离去,接手的杨华在被利欲熏心前也丝毫没有干涉过虞苏时的发展,将最好的资源应用到他身上,对待他比亲生父亲更甚关心。
然而这样长大的人一旦遭受前者的背叛,受到的打击也是不可估量的,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再轻易认为,任何感情都是无暇的。
现在的虞苏时或许很难理解孙婧睿的行为,但姜鹤想,在岛上的往后三个月时间里,虞苏时一定会为此发生心理上的改变。
这将是一个既缓慢又迅速的成长过程。
最后,姜鹤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道:“你看到和经历的是大世界,但大多数人都活在小世界中。”
“所以啊少年人,继续努力吧。”
扫墓
姜鹤和虞苏时并没有打扰孙婧睿和柳阿奶的团聚。回去路上,虞苏时突然问姜鹤,这里的人死后会被葬在哪里。
他问得没有一点铺垫,姜鹤默了片刻才回答:“以前的人看着风水就葬在村子附近,现在政府统一地建了墓园后,后来死去的人都集中到一座山上的墓地去了。”
“你是想找你爸的……呃你爷奶的墓地?”
虞苏时不答反问:“是不是更不容易找?”
姜鹤笑道:“不,这是最好找的。”
南盂岛人十分看重墓祭,墓地是神圣的,不可不敬,不可迁移,并且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个守村人帮忙打理和照看墓地。因此不管过了多少年、墓主是否还有后代,都会被保存地完好无损。
“你爷爷奶奶的墓地,我们要去渔头村找了,”姜鹤在一处路口调转车头,又道:“镇子上有永寿屋,先去买点祭拜的东西吧。”
两人花了半个小时买了东西,最后走镇东街去的渔头村。
没深入村子,电动车停在村东头几棵野松前的小路上,墓地就在松林后的山坡上,附近一间矮小的土房子是守村人的家。
由姜鹤在前领路,虞苏时抱着箱子跟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走。
据姜鹤二叔所说,渔头村虞姓的人家只有一户,他们一个一个墓碑看过去,最后在山坡更向东的方向看见了一块氧化严重的合葬墓墓碑,其上居中置顶是“慈”字,慈字往下左侧写着“父虞国华”,右侧是“母林冬梅”。
考虑到虞苏时不懂如何正式地祭拜扫墓,姜鹤先是合掌朝墓碑拜了拜,而后让虞苏时学着他做。
“再跟你爷奶说说话,也可以喊喊你爸或妈妈,他们肯定知道你来这了,也一定飘洋过海赶来了。我去车那里等你。”
“知道了。”
姜鹤很快出了墓地,虞苏时暂时克服了洁癖,盘腿坐下后先静了半晌,然后才开始说出第一句话:“祖父祖母好,我是您们儿子的儿子,您们应该没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