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树木颤动着低鸣,再往外就是辽阔的雪原,无边无际的山脉。世界上无数人挑战过这座珠峰,有很多人葬身这里,大自然美丽无匹也威严无匹,它不在乎。
而那些宗政慈原本在乎的东西,属于人类的,什么行为规范,道德的准则。情感,舆论,成功或者失败,在此刻突然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在更宽广的视角,在更深刻的孤独里,只有怀里的温度是真实可捉摸的。
像在提醒他,人要及时行乐。
那些攀登珠峰的人是图什么呢,别人的劝阻对于他们来说又有意义吗?宗政慈意识到何灿一直在攀登着人生的珠峰,现在他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珠峰。
他的心沉淀下来,怀抱着自己的锚点,闭上了眼睛。
何灿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点冷,他朦胧中听到唰唰唰的声音,分不清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下雪的声音。
在他们两天的徒步里,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下雪的,有也只是小雪,和毛毛雨似的,这样的动静是头一回。很大的雪,他无意义地想着,然后感受到背后暖洋洋的。
是宗政慈,这次他反应得很快,他听见宗政慈的呼吸声。因为贴得很近,宗政慈的鼻息打在他的后颈,他体会到那种温度,很烫。
宗政慈应该是发烧了。
可能很早就开始烧了,这是很正常的,他在冰湖里捞了几乎一整夜的手串,就算他是钢铁侠,在没有盔甲的情况下也应该生病了。
以何灿的敏锐度,他其实很早就察觉了这一点,无论是起晚了,还是发红的颧骨,起身时略微的踉跄……他目睹一切,冷眼旁观。但宗政慈也毫无表示,就像发着烧的不是自己,既没有示弱,也没有卖惨。
那何灿也不管他。
他依然觉得有点冷,吹进来的风变得很大,垂挂着的树枝摆来摆去。像察觉了他的动静,宗政慈收紧胳膊,把他抱得更紧。再过了一些时候,不知道是身体不适,还是也觉得冷,宗政慈也醒了。
何灿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他闭上眼睛,听见宗政慈收回手后起身,走到了背包旁。
四次拉链开合的声音,他动了两个背包,翻出了什么东西,布料窸窣摩擦。睡袋,应该是睡袋,只有这个能用。
宗政慈拿着它们堵住了树枝和周围雪面的间隙,何灿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洞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与此同时,冷风吹拂的声音和下雪的声音远了不少,也骤然回温了。
他们的这个树洞本身是高于地面的,只是靠着树在堆得很高的积雪里挖出了一片空地。但现在,他们仿佛沉进了地底,就像鼹鼠的洞穴。
何灿以为宗政慈该回来了,但他又去了背包旁边,接着传来类似铝板、锡纸的动静,何灿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直到这动静短促地响了几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吃药。
正常的,发烧就要吃药。
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宗政慈回来在他身后躺下,拉开了防寒服的拉链,敞着外套把他裹进来。何灿立竿见影觉得暖和,同时想骂他找死。
这种天气敞着外套,除了给何灿供暖,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何灿不想睡醒看见身边躺了一具尸体。
他开口,微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把外套拉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宗政慈的身体明显一顿,随后笑着说:“你关心我啊?”
何灿冷冷地:“要我说第二遍?”
宗政慈没声了,几秒钟后,何灿感觉到他把拉链拉好,然后重新把自己搂进怀里。宗政慈摘下手套,发热的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也因此逐渐变得暖融融的。
他听到宗政慈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个单词,不是英语。又换成中文,叫他姐姐。
何灿怀疑宗政慈是烧到神志不清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听起来逻辑思维都很正常。
“……你对我心软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事,不用担心,睡吧。”
何灿很想说谁管你的死活,但困意上涌,实在懒得开口说话。他很快再次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树洞外的吴锋叫醒的。
扯下睡袋,推开被压着的树枝,挖开外面的积雪,从洞口往外一看。篝火已经熄灭,天地间银装素裹,入眼望去全部是白,旁边的树被埋的更深了,这里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大的雪崩。
“雪太大了。”雪还在下,只是较之前小了一点,吴锋眉毛和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告诉他们:“收拾一下,紧急转移。”
众人被吴锋叫起来的时候都以为录制要暂停,要送他们去山下有电有水有暖气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遭到了吴锋的无情嘲笑。
“这种规模的雪在珠峰很常见。”他说,“你们想什么美事儿呢?”
他们被叫起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选择了挖树洞进行休息,依照现在的雪量,再不转移的话很可能会被雪埋住出不来。转移地点在两公里外的一座木屋,据说是以前的登山队留下来放置补给用的。
一行人里除了齐涟和vicente,其他人都是南方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顾深圳说:“我刚从树洞里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世界末日了。”
陈莉笑他:“这就世界末日了?”
顾深圳吃力地把腿从到膝盖深的积雪中拔出来:“这么大的雪,如果就放我一个人在这儿,的确和末日差不多啊!”
“男人口气要放大点儿。”vicente说:“顾小哥,你这样显得很不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