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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刘春河的母亲是娘家老丫头。

上有一姐刘春河称二姨。

二姨身体孱弱，二十八岁才远嫁他乡。三十岁上，幸运地怀上了孩子。然而命运多舛，七六年的那场大地震，一夜之间将二十几万条生命带走，就包括二姨连同她肚子里没成型的娃。

那年，母亲的身体里也是刚刚有了刘家老二，却没能经得起失去姐姐的刺痛，导致流产。之后更糟糕的是医生的诊断，让刘春河再也没有了当大哥的指望。他成了刘家的独苗。

再上有一哥刘春河称大舅。

大舅年长母亲七岁，幸福的家庭儿女双全。

在刘春河有具体印象的时候起，大舅就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听父亲讲，大舅聪明绝顶且具有号召力。并且定义他的这位大舅哥，弄好了能造福一方，弄不好则落草为寇。引得刘春河总是偷瞄大舅的背影，看似暗藏着一身的传奇。大舅前些年参与过国家的特区建设，评过模范，披过绶带，做过报告，如今成了县域名人。总之，按照父亲的渠化，大舅归入了前者，弄好了。

大舅的大号，秦盛。

母亲现在又动了，让刘春河跟秦盛出去的念头。

她生怕这见天儿杵在身边，大半个房檐儿高的儿子，吊儿郎当继续晃悠上一年半载的，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二流子。家里的这副重担，就要永远地落在她一个女人的肩上！再说刘春河聪明的脑瓜子，用不到正经地方，岂不可惜了刘家的血脉。母亲总也弄不明白，人说读书是件占便宜的事，这孩子咋就提不上劲儿来。却是拆东补西鼓捣个物件儿，攒个玩意儿，摆弄个电驴子啥的，咋就无师自通呢？就说他耍把那支口琴，也没人教啊？

秦盛倒是始终坚信老话儿说的，外甥随舅。春河不是书书本本学得孬，只是不喜欢。他一并肯定了自己的外甥和从前的自己。

秦盛是个难安分的主儿。

不安分的时候，他习惯一只手握在另一只手上，以手掌将指关节逐个按得脆响。然后再另一只手握在这只手上，嘎嘎重复一遍，凸显他男人的硬朗。几乎可以断定，往往这个时候，他又有了新的主张。

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他就按着响指毛遂自荐，愿不辞辛苦给大队跑外干推销。

他不远千里全国各地的跑，吃得了苦，嘴巴也巧，有眼力，快手脚，一个往返下来，常常有些收获。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他跑城里工地上干小工，推砂子石子儿，扛水泥包，搬粘土砖。境况好一点的时候，混到了干现场混凝土搅拌工，木工班、钢筋班、焊接工，进一步到放线员，然后是班别的班长。什么支脚手架，支钢模板，绑构件钢筋，切割焊接，什么经纬仪放线定位，水准仪卡标高抄平，样样拿得起来。

天生的高指数高情商，人缘也好，乐于授人扶人，能够律己服众。

后来被以重用，当上了项目工长，这可是工地上近似一言九鼎，抽别人敬烟的神一级的地位。

要说刘春河对秦盛，那就是单纯的对伟人般的敬畏。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敬畏的畏字占去了主导，缘由来自他的父亲。

秦盛喊刘春河的父亲为“老三”。

往前推个五六年甚至再早的光景，约莫刘春河初中毕业的样子，在外闯荡了十余年的秦盛，凭借着自己牢固树立起来的，过硬的个人资质，还有良好的人脉资源，已经开始拉起自己的队伍。秦盛称之为自己的土建游击队，主要承接一些分包工程清包工的活计。

用他的话说，就咱这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也要把沙家浜搅它个天翻地覆。

他喜欢样板戏。

就是这支靠卖手艺和苦力的清包工队伍，较比先前，也算是登高了一级台阶，秦盛已经被妥妥地称作包工头了。

在工地上，有大学生技术员，还有设计院走现场的秀才们，甚至尊称他，秦工。

这个称谓可不得了，时常搞得秦盛，恨不能从此油头粉面，衣冠楚楚地示人。

当然是玩笑话。秦盛拎得清楚，在某些方面以及某些方面，他十分需要快速提升起来自己，比如在谈吐上，比如在习惯上，比如在更为迫切的问题上——专业术语要坚决地换掉他的土著语。

否则光是尴尬，就可能让他在土木圈儿里混不下去。

随手拿一次工棚里的图纸会审为例，他在蓝图上比比划划，吵吵嚷嚷那个过木、过木什么的，说统计数字不对，说几处拱形门洞，那个过木的工程做法也不详尽。加之他的发音方式问题，“过”字重读，“木”字轻声甚至吃字，顿了半拍。听上去“？、？、？、？”的，像窗台上觅食的鸽子，搞得设计师们一头雾水。

原来他急于表达的，是“过梁，过梁，过梁！”，是砖砌过梁还是钢筋混凝土过梁的问题。

还有箍筋的问题他说套子的问题，悬挑梁的问题他说挑木的问题，双向楼板的问题他说大盖板的问题，甚至横墙和纵墙概念混淆的问题，都是问题。

如果可以归为优点的话，秦盛的优点就是自我强势，对自己有强迫症。

他懂得“态度”摆在那里的重要性。表现在干活上面，态度，就是责任心的强度表。他骄傲的人脉资源，全部都是拿高强度的责任心置换来的。他给自己这一水儿的清包工弟兄，注入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强心针，也就是责任。论他的个人德行，同样是，敢拼敢打敢兜底的责任，一心一意一辈子的责任。

正如此时，秦盛嘎嘣嘣按着手指的关节，忽然觉得，迎面而来了又一项责任。即是他有责任，发掘一个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一双臂膀，在秦盛需要助力的时候能够顶上去一膀子，秦盛鲁莽冒进的时候能够扯回来一把。

小说《房奴》第3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