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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跑马是权贵的游戏,放眼马场,尽是达官贵人的冠饰与徽记。

既白偷偷打量九小姐,九小姐眉间笼罩一层忧郁之色,似心事重重。

九小姐今日随从不多,只跟着自己一个马奴,未免被周遭公子贵女轻看。

半晌果然有人议论,“什么寒门也来跑马,衣裳连花纹都没有,穷酸至极。”

前段时日陈辅公然撞柱自尽和竹林聚众闹事的风波,将门阀与寒门的斗争推至风口浪尖。如今莫说寒族,便是祖上富过而今衰微湮没的姓氏,也不配在天下头号士族的琅琊王氏马场跑马。

既白记着冯嬷嬷的教诲,登时红了眼,欲上前争辩,王姮姬却犹似未闻,只顾纵马肆意驰骋。

她逆风骑马裙裾飞扬,身上剪裁合体的骑装,化作一抹清淡的蔚蓝,仿佛碧绿的草地上灵动的云彩。

整个马场之中,马术最佳。

公子贵女们愈加看不惯,指桑骂槐,欺辱马场的一寒门侍从。那侍从体质孱弱,文质彬彬,半晌脑袋已磕破了。

既白与那人同为奴才,感同身受,紧攥拳头。贵女嘲讽道:“你家主人什么门第,可配给我颍川庾氏提鞋?”

王姮姬勒马停住,定定凝视那人。草场管事的急忙过来,见了王姮姬大惊失色,道:“九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贵女不明所以,管事的介绍道:“这一位是主人家,琅琊王氏九小姐。”

如今的年月,家族就是徽记。贵女听到琅琊王氏这四字,顿时脸色煞白,悻悻然如霜打的茄子。

余下几个纨绔亦偃旗息鼓,本以为哪个寒门侵占马场,谁料竟碰见了主人家。

王姮姬不屑理会,命人将受伤的寒族扶起,一看之下,瞳孔冻住。

对方亦难以置信,顿了许久才虚弱地道了声:“郑兄?”

……

文砚之与王姮姬并肩走在广袤的马场草地上。王姮姬悄然屏退了众人,确保周遭无眼线暗中跟着。

文砚之感叹,“那日天嶷山竹林一别,本约好七日后再为贤弟你医治,谁料发生了那等变故,治病之事便被耽搁了。”

王姮姬微微惭愧道,“文兄不怀疑我告密吗?”

文砚之讶然,不意她有这等想法,决然摇摇头,“既结拜那便是一辈子的兄弟,哪有质疑之理。我知贤弟你家世不凡,有诸多难处,绝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王姮姬稍稍松了口气,见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衣角沾了青草和泥点,一丝不苟地绾着墨簪,傲岸自若,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节之士。

她关怀道:“竹林被查封后,兄台和婆婆去了哪里,何故沦落到草场为奴?”

文砚之道:“也不算为奴,清理杂草,豢养马儿,比当街写书卖画赚钱。”

他被本郡中正官评为“六品下才”,按正常途径今生都不能入仕了,总得想个办法维持生计。

王姮姬见梅骨先生那双写出科举考试制才子的手,如今搬运草料刷洗脏桶,瘢痕累累,实堪怜惜。

那人说话算话,终究饶了他一条性命,未曾赶尽杀绝,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磋磨在所难免。

“文兄于逆境中坚韧不拔之态,清高不屈,可比傲雪梅花。”

文砚之闻此一怔,随即慨然长笑,她发带用暗红色的梅花点缀,骑装上的装饰也呈梅花纹,想必是极喜爱梅花的。

“郑兄谬赞,小生愧不敢当。”

可惜春日的草场并无梅树,此时真该折一枝梅花应景。

王姮姬微微一笑,有种棋逢知己之感,两人虽属不同阶级,苦乐忧烦可以共享。

文砚之笑了会儿,眉眼间复又凝聚忧愁,“你我兄弟自是相安无事,可大兄就不一定了。大兄许久不与我等联络,音信全无,恐怕情况不妙。”

他指的是司马淮,司马淮前些日表面装疯卖傻,暗地里试图招兵买马对付琅琊王氏,被二哥和那人识破,如今被幽禁在宫中当人形傀儡。

这般内情,王姮姬却无法对文砚之明说。

她暗示,“大兄乃大富大贵之人,吉星高照,能够在汹汹乱世中坚守忠义,此次定然能化险为夷。”

……起码父兄和那人不会动皇帝的性命,琅琊王氏家训有一条就是子弟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为帝。

文砚之依旧悬着心,担忧司马淮比自己还多。他们君臣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兄弟,一起筚路蓝缕地打拼。

如今陈辅瘫痪在床,整个朝廷内外唯有他一心一意站在司马淮这边。

“郑兄家境无忧,怕是不懂我等寒门对前路的迷茫无措。”

王姮姬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劝慰之语,司马淮是皇帝,掌九州话事,爹爹和哥哥欲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自不会轻易放过皇帝这块酪。

“一起跑跑马吧。”

她邀请道,“烦忧之事总会过去的。”

文砚之纯儒一个,马术比不得技艺娴熟的王姮姬,他仍然欣然答应。

春风淰淰,衣袂在风中微微拂动,高爽清朗的天空下日光将人晒透,追风,做白日梦,畅谈,逆风骑马。山环水旋下,与一知己谈天说地。

二人不曾这般畅快,渐渐就脱离了马场藩篱的范围。这一带山中有茂林修竹,在婆娑的树影中可见衣裳斑斓的颜色,又无随从在旁干扰,甚是无拘无束。

王姮姬坦白自己是女儿之身,没想到文砚之毫不在意,朗声笑道:“小生虽浸淫诗书却并不迂腐,郑蘅兄巾帼不让须眉,虽为女子,胜过多少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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