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就是没意思啊,因为只会烧饭是毫无趣味的,像被困在了后厨。”
“比起夸我的手?艺,”江盈知笑笑,“其实我更?喜欢看?大家吃东西的神情。”
人说起好?话来是很动听的,也很会骗人,但是吃到好?吃的食物后,那专注虔诚又或者
是大口咽下?,小口慢嚼细品的动作和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她能从他们?的吃相里,品味到做厨子?的愉悦,这?让她每天有动力,为了赚钱,为了这?份愉悦而不?辞辛苦。
人在生活里总要盼着点什么。
可是王逢年没有,他吃东西时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江盈知很难从他的脸上看?见?为食物动容的神情。
就像现在。
虽说王逢年会夸“很鲜”,她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听了她的话后,王逢年停下?筷子?,“但我找不?到。”
找不?到任何作为船老大的愉悦感,只是跟着鱼汛出海,鱼汛后回洋,人跟船走,船跟鱼走,在海上漂泊。
江盈知问他,“你有去?过江下?街那里吗?”
江下?街在里镇,那里是鱼厂在的地方,这?个鱼厂宋代就在那了,一直留存至今。那边有两口双井,人们?以井为生,沿着这?两口井建屋子?,两排屋厦便成了一条街。
那里的人依靠着鱼厂过活,年年鱼汛期时,只要到了那里就能看?见?全在剖鱼鲞,腌鱼,晒鱼干。
江盈知去?过两次,她煎着小黄鱼说:“你应该去?那里看?看?,你今年运回来不?少小黄鱼吧,但是你走在这?里,根本瞧不?出运回来的鱼都去?哪里了。”
她指指后面的鱼行,“那里面向外海来的商队,只出最好?的鱼鲞,你进?去?只能闻见?鱼味,看?不?见?大伙忙碌的样子?。”
“所以我说叫你去?江下?街瞧瞧,你到了那里会知道什么叫黄鱼横街。”
江盈知给他描述那个场景,两排的屋檐下?挂满了风干的黄鱼,地上是一筐筐被盐简单腌过的黄鱼,能看?见?石板上全是盐渍和鳞片。
而女人们?就坐在木椅上,系着腰巾,拿一把鲞刀,右手?握着小黄鱼,有说有笑间就划开鱼肚子?,取出肠子?扔在一旁。
再把它浸在盐桶里,等着腌几日,取出来淋清水晒一晒,所以那里也有很多的竹匾,竹匾上全是被晒得很干的黄鱼鲞。
小孩会在街头巷尾绕着柱子?唱鱼谣,“黄鱼黄,带鱼亮,箬鳎眼睛生单边。”
或者是“四?月月半潮,黄鱼满船摇”
只要进?了那里,就能感受到大家靠着黄鱼,或者说是捕鱼船带来的渔获为生,那些剖鱼鲞的女人总会在谈到今年鱼汛收成好?时,而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她们?就能拿到更?多的工钱。
像是王逢年经?常出入的鱼行里,是很难感受到的,那些搬运黄鱼的伙计,只会很麻木地搬着,因为鱼多他们?要做的活多,但工钱却不?会多。
江盈知又煎好?了一份黄鱼,喊小梅过来拿,擦擦手?的时候说:“我要是你的话,去?那里看?了会生出很大的成就感。”
除了辛苦捕捞上来的黄鱼没有被辜负外的成就感。
“成就感?”王逢年没有听过这?么新奇的词。
“是啊,给很多人提供了饭碗的成就感,”江盈知笑得很好?看?,“王老大,好?多人靠你吃这?口饭呀。”
“你的船工,其他小渔民,还有渔厂、鱼行,靠剖鱼做鲞为生的,以及像我们?想要吃到便宜鱼的,都受到了照顾。”
“渔业兴,则百业兴,而渔业的兴旺也是你们?带来的啊。”
江盈知真的很会夸人,而且夸的人很舒服,并不?媚俗,至少王逢年从没有碰到过,别人都夸他能赚钱能捕鱼,今年又捕了多少,他也会逐渐麻木。
他心里隐隐被触动,陷入深思时。
江盈知又说:“你去?那里后,一定要去?左手?边数第十三家,门前挂着一个糟字的小屋里,买一份他家的醉瓜。”
醉瓜是海浦对于咸干品鲜鱼,加白?酒或是黄酒后再腌的称呼,而这?种?醉瓜通常只用来指小黄鱼。
做醉瓜是相当繁琐的事情,有的用单缸腌,有的则是双缸,腌制后还得要封泥,缸口要倒放,封紧不?能有一丝漏气。
这?样醉藏一个月就可以吃,但是如果?封泥不?拆,能保存到明年。
江盈知的鼻子?很灵,她没吃过这?里的醉瓜,但是她闻过就明白?,“那家的黄酒是陈年的,特?别香,而且手?法很地道,味道一定差不?了,他家还有去?年的醉瓜,你可以买来吃吃看?,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她对这?种?陈年酒入口的感觉,形容应该是温暖而晕乎乎的,像是冬天烤火时身上热烘烘,而脸上热扑扑,热得想要离开,又贪恋这?份温暖。
吃了会让人生出点幸福感,带来头昏过后踩在地上的真实。
王逢年并不?喝酒,乌船出海时,连糟制品都不?能带,酒会让他无法掌舵。
他也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
“我会买来试试看?的,”王逢年很诚恳地回。
江盈知看?他吃剩的黄鱼,笑眯眯地问他,“那解了心焦没有?”
话都已经?聊到这?里了,江盈知又实在是个很好?的谈心对象,他如实说:“解了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就是在船上喽,”江盈知都不?用猜,她十四?岁就在海上呆过五天,初时她见?海鸥兴奋,能长久地站在甲板上,看?宽阔无垠的大海,那么碧蓝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