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这谷里又没有什么毒蛇猛兽,就是迷了路也不过多走一段,总不至于死在路上。”
说话的是丁二七,师命不可违,这祖师爷爷的命就更不可违了,何况林昭昭自小怕黑怕鬼,这夜路是一向不愿意走的,丁二七既然开了口,林昭昭立马从善如流地婉拒了陆鸣筝。
“陆大人,这路看着缠绕,实则简单明了得很,你看这左边一条小路,顺着路往前走,有一棵老杨树,见了老杨树往右,顺着溪水往前走,就到大路上了。”林昭昭说这往陆鸣筝手里塞了一盏灯笼:“陆大人慢走。”
“今夜月色很好,姑娘当真不愿意陪陆某走一程?”
被这么一问,林昭昭又犹豫了起来,陆鸣筝好歹是镇抚司指挥使,方才程峰又吩咐将人好生送走,陆鸣筝不依不饶,林昭昭也犹豫了起来,送一趟来回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要不就随他走一趟罢了。
林昭昭的犹豫看在陆鸣筝眼里,也看在丁二七眼里,他在林昭昭耳边说道:“你说的那棵老杨树下,守着一个地缚灵,那是青羊谷的一个年轻弟子,冒险试药,在树下毒发,惋惜自己明明就快琢磨出一剂新药,不幸却着了道,心中难平,故不肯走,你若是要送他,我可不陪你,撞上了鬼,你就自己看着办。”
“陆指挥使,我好像听到我师父叫我呢,你知道他老人家,看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天黑路险,我去送,老人家心里牵挂,你就按我说的走,准错不了,我先回了,咱们明日再见。”
说完林昭昭也不等陆鸣筝开口,转身就回屋,丁二七这一说,她越发觉得这林间都是鬼影,瘆人得很。
陆鸣筝看着林昭昭跑得足下生风,无奈地扯出一张苦笑,若说对程峰,他或许可以说是别有所图,可对于林昭昭,他三分是欣赏,七分是觉得有趣,难得自己对一位姑娘上了心,没想到人家见他如见鬼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能将林昭昭吓得这样。
事实上,吓了林昭昭的另有其鬼。
一直到林昭昭回了房,把房内烛火悉数点亮,她才平静了下来,越是平静,就越是怒从心头起:“好你个丁二七,什么既明派的祖师爷,我看你就是为老不尊,吓唬我一个后辈算什么本事。”
别说林昭昭,连丁二七自己也觉得,这一出简直幼稚得过分,无端捏造出一个地缚灵,只为拦着林昭昭与陆鸣筝独处。
“他接近你,也是为了从你口中套出烈阳兵法,你师父既然都说了,既明派不愿再搅进朝局的浑水之中,你又何必与他多缠。”丁二七说得大义凌然,却不敢直视林昭昭的眼睛。
林昭昭没有发现丁二七神色慌乱,被丁二七将注意力引到烈阳兵法上去:“我师父说的也是实情,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听说门中还有一套烈阳兵法,即便是陆鸣筝想套我的话,他也套不到什么,话说回来,你既是祖师爷,可还记得这个烈阳兵法?”
丁二七摇了摇头,这些时日,他常有生前的记忆浮现,可惜一切都太过零碎,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脉络来。
“真是可惜了,骧国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你与萧行两个兵事奇才,迁都南骧以后,再未能听说朝廷出了哪些个了不得的武将,皇上就算真有收复失地之心,恐怕也难以如愿。”林昭昭宽下鞋袜,往床上一躺。
“有才却无德,这样的人少些,或许是骧国之福。”
这些天里,丁二七听了太多关于既明派的前尘往事,如果自己真如传言所说,为了萧行的皇位之争,以骧国百姓为代价,那自己死得也不算冤枉,又有什么可执,什么可憾的呢?
“忠义不能两全,你当年做此选择,也是相信萧行会是捍卫江山的明主,我们江湖中人,最重情义,你俩自幼相识,愿意为他做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当时骧国吏治混乱,国力渐衰,所以才会给外敌可乘之机,北戎在决战之前,早已在北境多次袭扰,就算是主和,也不过是用北境黎民的水深火热,换取京城的片刻安宁,并非长久之计,若是换了我做门主,我也会站在萧行一边,力主与北戎一战的。”
林昭昭坐起身来,看着丁二七:“这一场战事迷雾重重,后人也不过知晓一些旁枝末节,横竖我不相信,我既明派的开山祖师,会是弃天下于不顾的人,我更不相信,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为了名,为了利,投身在萧行帐下,将整个既明派,乃至整个骧国,都拖进无边地狱里的人呢?”
林昭昭沉默了许久,她知道,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经对丁二七动了心,她可以无视生死,可她真的能无视是非对错吗?
丁二七蹲下身,看着林昭昭的眼睛:“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别说是你,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但我不相信我会是这样的人,你放心,若是真有这一天,我愿受天雷加身之刑,化去一身魂力,不再入轮回之中,也算我给骧国百姓,给你一个交代。”
林昭昭伸出手,想摸一摸丁二七的脸,但只能虚虚地抚摸丁二七魂身的轮廓:“如果真是如此,我便与你一同赎罪,终我一身,换黎民福祉。”
林昭昭眼里没有倒映出丁二七的面容,只有不远处的烛火,这一点温暖的光,吸引着丁二七逐渐靠近,他吻在了林昭昭的眼睛上,林昭昭闭上了双眼,这是来自亡灵的一吻,没有触感,可林昭昭分明觉得自己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