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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没有了轻柔的摇篮曲和有趣的童话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变得面目全非,吵架不够,渐渐地,他甚至开始动手。

一开始,父亲还会在清醒之后哭喊着跪地求母亲原谅,可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整个人愈发肆无忌惮。

发完脾气后,父亲总是“哐”一下摔门而出,这时,母亲便会抹着泪,拿来扫把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收拾完后,她会用衣物遮盖掉身上狰狞的伤痕,红着一双眼来到房间里,轻轻摸一摸卫寻的小脑袋,督促他看书。

有一日,在父亲留下一地狼藉夺门而出后,母亲没有再管这一地的玻璃碴,也出门了。

临走前,她转头看了卫寻一眼,只一小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时候卫寻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还在期待着妈妈晚上给自己做香香甜甜的西红柿炒蛋。

这一走,她再也没有回来。

从这以后,家里就剩下了卫寻与卫守平。

卫寻一度怀疑父亲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两个人。

一个患上了失心疯,成日在家翻箱倒柜,偶尔他还能从某个角落里搜出几张钞票,但更多时候,他搜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怒极之下他又开始摔东西,摔碗筷,摔杯子,摔花盆,到后来,他连电视也没放过,家里没过多久就被他摔得空空荡荡,跟无人新房没两样,实在没东西摔了,他就开始打卫寻出气。

而另外一个,满面红光,满脸堆笑,他会收拾家里被自己搞出来的一地狼藉,他还会给卫寻买街角的酒酿小汤圆,热热的,甜甜的。卫寻更喜欢这个人。

住在楼下的刘婶每次看到卫寻就跟躲瘟疫一般,她一边把小孙子往自己怀里搂,一边絮絮叨叨教育他,说这个人是赌徒的孩子,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不然指不定哪一天也被传染上了赌博的臭毛病,这赌瘾一沾上,人可就要毁啦。

虽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卫寻还是听见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卫守平每天早出晚归,是在赌博。

一到晚上十点,卫寻的心就会高高悬起来,就如开盲盒一般——他不知道今天回来的会是哪一个人,他希望是后面的一个,这样他就有大馄饨可以吃了。

慢慢地,父亲不再每天晚上都回来了,他开始两天回家一次,三天回家一次……

一年级的寒假,父亲不知是赌博走火入魔,还是又被逮住行政拘留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家里最后一滴米早已被吃尽,卫寻饿得眼冒金星,双腿哆嗦,他再也受不住饥饿,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出了门。

卫寻原是惧怕黑暗的,他总是幻想着黑暗中有一头大怪物要吞了自己——那个怪物比卫守平还要可怕。

可这一晚,皓月当空,犹如宝石闪闪发光,凄清,明媚。月光跟不要钱似的洒满了世界,虽比不过阳光那般灿烂,却也足够让卫寻不再害怕。

就是在这满世界如水般的月光之下,卫寻遇上了邓衡。

天色已晚,长街只剩寥寥几位行人,街角的馄饨铺早就收了摊,卫寻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吃的。

忽然,街的另一头有声音响了起来,轻柔婉转,动人心弦。

卫寻不知那是什么声音,只知道那声音比老师上课时提到的童话里的天使还要美丽。

一瞬间,他将饥饿抛去了脑后,调转方向,往街的另一头跑去。

他在冬日的夜晚里狂奔,北风若刀子般刮到他的脸上,他浑然不觉,只一味向前奔跑,想要找寻声音的源头。

远远地,卫寻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月亮挂在他身后的树梢上,为他渡上一圈淡淡的光晕。。

慢慢走近,那人的身影清晰了起来。他二十左右,身量笔直,侧身对着他,略歪着脑袋,脖子上架着一把琴,一手托住琴尾,一手握着把长弓——声音就是那把琴发出来的。

即将跑到那人身边时,卫寻压下急切的心,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惊扰了这仿若来自天国的音乐。

在距那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卫寻停了下来,呆呆站在那儿,竖着耳朵,专心聆听。

曲调就如同今夜的月光,明朗而朦胧,迷离而通透,让人倾心、沉醉。

后来卫寻知道了,这首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

很久以后,卫寻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成为了乐团首席,在长夜里把这首曲子来来回回拉了无数遍,好几次练到手指劳损,也从没有拉出过那一晚的琴声。

不知不觉,曲声变淡,渐渐远去,连余音都消散在了这冬夜呼啸的风声中。

“啪啪啪啪——”

卫寻不留余力地鼓起掌来,掌心被他拍得又红又肿。

乍然听见声音,邓衡转过头看来,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小男孩,挑了挑眉。

他喜欢每晚在这里练琴,琴声在这宁静的天地之间别有一番韵味,从前这都是没人的,今晚竟跟中彩似的蹿出了个小孩。

邓衡是来这个气候不错的小城市养病的,再过一年,他就要飞往大洋彼岸接受开颅手术——手术台一上,他便只剩下了十分之一的生还可能。

季家的医生为他拟定了保守治疗的方案,虽说这样他可以多活个几年,但可他宁可即刻死去,也不愿余下的几年都在死亡的恐惧中苟且。

他提着琴,一步一步走到卫寻身边,蹲下身,问道:“好听吗?”

卫寻重重点了两下头——但凡他力道再重一些,他那脖子就要架不住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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