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睫,捧着杯子喝下几口水。
用人不疑,事情交出去她且放下心,只等这壶水凉掉,成不成自有分晓,她缩回?被子里?,给自己裹严实,闭上?眼假寐。
宅子里?的人差不多走尽了,只有两?个身手好的弟子不远不近护卫在徐忘真附近,他翻开桌上?一本游记,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用纤细的笔迹描绘着一副山川地形图,一些河流山脉旁边标着小小的文字,字迹工整秀致端方,不似永寿公主平日?的样子。
再往后有一些勾画的字迹,三两?张地图,徐忘真从书籍中把几张地图抽出来放在一边。
没人说过永寿公主会画地图,也许连萧翀乾也不知道。
他继续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是一本儒经,在某一页里?,作?注的大儒讲了两?句某某男子平生犯错是妻子不贤德之?类的一段话,被人画了个大圈,圈子上?一个红叉,旁边写?了两?个字——放屁!
徐忘真笑了笑,继续在书架上?翻找,取书时?候带出了缝隙里?一张画纸,他随手展开,画上?有六只怪样子的猫狗狐兔之?类的动物,颇为灵动活泼。
看着看着,他笑容一凝。
罗元当初从徐微生居处翻出了一把伞一方罗帕,来找徐忘真告状,说徐微生不守清规,与人偷情。
后来观中的弟子说,大师兄差点砍断二师兄的手。
徐忘真记得那把伞,是他还?给徐微生的,伞面上?画着一只怪模怪样的猫,憨态可?掬,有几个圆润的字体:
大吉大利,好事发?生
伞上?的怪猫和眼前这幅画上?的猫除了颜色姿势都很相似,绝对是出自一人之?手。
永寿公主和他的大弟子徐微生关系匪浅,是了,永寿公主不喜欢道士,但那时?候徐微生陪永寿公主一起读书,却?没受过为难,皇上?说,永寿是有分寸的,让他不用担心。
徐忘真以为是如此,他闭了闭眼睛。
眼前倏忽闪过徐微生光洁的脖子,上?面有一点红色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纤细的东西勾划过。
鲜红色,平添暧昧。
嫉妒,被背叛。
因为被大弟子徐微生背叛吗?
不是的,他在大昭深得帝心,不怕护不住一个弟子,就算徐微生和女子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肯解决这件事。
——那个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然后向来温和懂事的大弟子逃跑了。
也没有关系,只是逃跑而已,就像青梅一样,人可?以跑掉,但他们还?是他的弟子。
但此时?此刻,得知这件事,他立刻感到妒火灼心。
他恍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为什么对解决金蚕蛊这件事如此犹豫了。
而自己又?为什么会觉得永寿公主可?爱,为什么要为永寿公主做羹汤……
忽然之?间,窗户被风吹开,两?个弟子跑过去关窗,一支箭从窗外射进来,自两?个蓝衣道士之?间刺来,划破一人手臂,直向着徐忘真胸膛刺去。
此箭势头刚猛,力携千钧,急冲而来,蓝色箭簇锋锐,白色雁尾整齐,被利箭擦过手臂的那个弟子率先倒地,面色青紫七窍流血,顷刻之?间已然气绝,也在此时?箭矢噗嗤一声没入了徐忘真的胸膛,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手里?的画纸飘飘荡荡落下。
剩下一个还?活着的弟子,看见这两?幕踉跄后退,转身跌跌撞撞奔门逃去,几步之?后被一柄飞刀割了脖子。
文英,不,司羽从窗口跳进来,他来到徐忘真身边,拾起地上?的那张画纸,看了两?眼,折好揣到自己衣服里?。
目光落到地上?的尸体上?。
徐忘真不像刚才第一个死去的弟子一样满脸面青唇紫七窍流血,现在他脸颊蔓延到眼梢的蛊纹快速褪去,面孔呈现出干干净净的苍白色,像是个纸扎的人,司羽俯身拔掉对方胸前的羽箭。
一只透明色长?着一对金黄纱翅的蛊虫缓缓从徐忘真胸前的伤口爬出来。
是金蚕蛊。
司羽戴上?一只金丝鱼皮手套,引着那只金蚕蛊到自己手中,从桌上?摸来一个带盖的彩墨盒子,将之?装入其中。
他又?来到檀华所住的房间里?,打开箱笼,扯了一张桌布当包袱皮卷了许多衣服鞋子首饰进去,跳窗奔入夜色。
檀华正在开始喝第二杯水的时?候,文英扛着个大包袱推门进来,他道:“人已死,明早这件事就会传开。”
他将包袱放在一旁的箱子上?,走到檀华身边,取出墨盒在她打开,盒内卧着一只半透明的长?着金色翅膀的小生物,似蝉非蝉,它抖抖翅膀,落下一点白色鳞粉,檀华觉得这个小生物有点可?爱。
文英说:“这东西是从徐忘真身体爬出来的,它是一种?罕见的蛊虫,叫做金蚕蛊,已经是成虫,它可?以生产一种?毒粉,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您留下它,正好可?以用来防身。”
檀华在大昭听过一些故事,是大昭在景国的细作?搜集来的:以前景国那位昏庸的先帝活着的时?候,收集过一些金蚕蛊的幼虫培养,据说要用来对付一些不忠的国人。只是后来随着老皇帝的死,金蚕蛊的事情也不再有人提及,很多人都以为金蚕蛊已经不存在了。
毕竟金蚕蛊存活不易,没想到徐忘真身上?会有这样一只金蚕蛊。
檀华咳了咳,金蚕蛊从盒子里?飞出来,轻轻扇动翅膀,在半空中打转,纤细的金线在羽翼上?一闪一闪的。
两?个人目光追着这只小虫,却?见这虫子朝着檀华飞去,忽地一下撞上?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