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醒的大脑好像停转了,我慌乱地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手背上的皮肤满是皱纹和老年斑。
这根本不像是二十来岁的手,像六十岁,七十岁。
我不可置信地抓住我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一把,没有黑发,也没有我染过的蓝色。
是白发,全是白发。
在一边破碎的那面镜子里,我终于透过迷蒙了许久的大脑,看清了我现在的样子。
一个老人。
一个六十岁快七十岁的老人。
江依柳,你已经是个老人了。
7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烟雾里。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才不是什么脸盲症的病人,我也不是二十六的小女孩,我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了。
我是一个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而我所谓的那个解知忧,是我的儿子解意。
他有着像我的眼睛和像解知忧的鼻子。
而那个我一直以为在骚扰我,折磨我的老人。
是解知忧。
我认识了五十年,相爱了五十年的爱人。
「一直以来,我不是不记得了。」
「而是记错了。」
我一直都记错了解知忧的样子。
解意很像他,像年轻时候的他。
我记忆里头的解知忧,就是会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着的那个人。
我的手冷,他就把我的手揣进口袋里。
那时候大家都穷,吃不起高级的餐厅,送不了昂贵的玫瑰。
他就拿自己做模特,告诉我哪一根是肋骨,哪一根是胸骨,哪个地方我一按,他就会在五分钟内失去呼吸。
「我以后要是敢背叛你,你就这么把我杀了。」
「你有病啊!说这个干嘛!」
我笑着打他,然后牵着他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我们生了一个儿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生。
直到我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
一切都不一样了,体面和混沌总是相伴而行。
我真的成了一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
我看着儿子喊知忧,觉得他是个居心叵测的老公公。
他就这么看着。
烟雾呛进了我的肺里头,我开始剧烈地咳嗽,每咳一下,我似乎都品尝到我肺里血丝的味道。
但是同样的,每咳一下,我的大脑就会清醒一分。
他给我吃的,是阿尔兹海默症的药。
他站在我的床边,是怕我晚上又突然惊起,掉下身上的被子。
他总是在我洗澡前走进浴室,是因为我刚得病的时候用冷水洗了澡,发了整夜的烧。
一切的不寻常,都有迹可循。
那些我害怕的,恐惧的,作呕的行为。
是他说过,我却没能懂的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可能是因为我快死了。
二氧化碳好像顺着我的肺进入了我的大脑,撬开了我尘封许久的清明神智。
又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想让我在死前能做一个清醒的人。
让我能重新想起解知忧,想起他为我做的一切。
是叫回光返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