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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第2页)

一个狱卒走过来,手端木托,其上放一碗糙米饭,一碗菜汤,他也不将碗放在转桶里,而是瞥了被铁链吊在墙上的青年一眼,冷哼一声,道:“吃饭了。”

那青年被打得皮开肉绽,一身淋漓鲜血,但看得出来未伤筋动骨。他一双眼冰冷如霜,直看得人心尖打抖,正是被诬作凶犯的方惊愚。

方惊愚抖抖腕上铁链子,“劳驾,可替我解开这链子否?不然不好端碗。”

那狱卒哼声道:“吃饭是用嘴的,不用手也行。你若想解开链子倒也成,只是一回要纳一两银子。”

“我听说在别的监房里只用五十文。”

“你是死囚犯,杀的还是个好人!我为何要向你行方便?”那狱卒啐他一口,拿起碗,将汤饭扣在地上,努嘴道,“喏,吃罢。”

“连碗都不肯给我么?”方惊愚道。

“要连碗的话,一碗要再纳一两银子,这里有两只碗,所以你要给我统共二两银子。”

“不必了,我的顺袋比你的脸还干净。”方惊愚说着,直接伏下身去,艰难地咀嚼起地上的饭食。红舌一吐一吐,仿佛舐水的猫儿。那狱卒看了片刻,眉头紧蹙,脸上浮起厌恶之色,道:“你不觉害臊么?”

方惊愚抬起头,“有什么害臊的?我小时候手脚不灵便,只得在地上爬,家仆都轻贱我。倒在地上的饭,我吃得多了。”

那狱卒又哼一声,仿佛鼻子里有出不完的气似的,然而眉头松了些。他倚着墙坐下,这时方惊愚才发觉他手中捧的木托里放着一只沙盒。兴许是为了消磨时光,那狱卒伸指在其中写写画画,画的人却惟妙惟肖。

“你在画什么?”沉默良久,方惊愚开口问道。

狱卒露齿一笑,阴恻恻地道,“我在画你。”果不其然,他在沙盒里画出了方惊愚的脸,眼耳口鼻俱像。方惊愚点点头,说,“很像。”狱卒却说:“现在还不大像,等到一月后就像了。”

“为何?”

“因为一月之后,你会被送往法场,身首分家!到那时你便只剩这一个脑袋了。”

方惊愚默然无语,然而神色不变,无动于衷。那狱卒见多了死囚,以为他会大嚷大闹,然而却见他安静得过分,便又问道:“你不怕么?”方惊愚说,“有甚可怕的?”

狱卒问:“你年纪多少了?”

“二十三。”

“还年轻得很!怎就做下了一桩杀人案子?”

方惊愚冷冷道:“人不是我杀的。”

“光天化日之下,众人皆眼见你持剑杀人!你还抵赖!”那狱卒忽而激动起来,脸上一条条筋鼓起,仿若蜈蚣,目光里火花迸溅。“我也曾是觉元骑队里的人,头项他老实忠厚,与咱们每一位弟兄皆是刎颈之交,想必也对你关怀备至,你却忘恩负义,害了他性命!”

狱卒吼得声嘶力竭,方惊愚却忽而明白了为何他对自己态度恶劣的缘由。原来这狱卒是误以为自己杀了头项,方才对他恨之入骨。想到这处,他心下一松,道,“我真没杀人,是靺鞨卫诬捏情实。你若不信,伸手到我怀中摸一摸,那里有一件信物。”

狱卒戒备地看着他,“怕不是我一走过去,你便会咬掉我手掌。”方惊愚道:“你这样不信我,拿木栲给我锁上也行。”那狱卒走过来,谨慎地伸手入他怀里,取出了一只方十胜石佛像。入监房前,方惊愚把此物藏在舌下,瞒过了搜检。

方惊愚说:“这是头项的信物,你既是他往日的弟兄,我便想劳烦你一事,将此物拿去盖竹坊赵宅,与头项的妻儿说头项右迁,回边军复原职,要与他们自此久别了。这是头项的遗愿,可惜我现今囚于囹圄,不得亲自动身,事成之后,我在清源巷宅子中的一切都可任你取用。”

他口气恳切,那狱卒也记得头项的这件信物,再一看其上并无血污,并不似是死后从尸首上粗暴拽下的物件,对方惊愚的冷峻之色也宽松了些。于是狱卒问他道:“你真没杀人?”

“我可赌神罚咒,若是我手刃了头项,定遭雷殛。”

狱卒神色放松,对他不再警防,收起了那佛像,却不忙着走,笑了一笑,抹平了沙盒的沙子,在其上埋头画了些图画,推给方惊愚看。

“这是什么?”

“法场的守备图,我也曾押过几次人犯,知道到时仙山吏会如何布防。”

方惊愚看了,将那图默默记下,罢了对狱卒道:“向一个死囚犯泄底,你就不怕会引来杀身之祸么?”

“正因你是死囚,才能向你泄底!”狱卒哈哈大笑,“反正你一月后便会被押送刑场,横竖都是死。死人最能守住秘密,我现今同你说多几句又有何妨?”

“可你与我说这些话,却又像是不想让我死。”

“入了内监,哪能轻易逃出生天?接下来是死是活,全看你造化。但你若真是白帝遗胤,我倒希望你活下来。”狱卒道。

“因为蓬莱的夜已够长了,咱们都在等着破晓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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