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不见他苍老了许多,没有了平日里让人望风而惧的精神气,明明站在热闹的码头上,他却格格不入显得孤独,身上好似被黑暗吞噬了,笼罩了一层阴暗的雾霭,眼里有太多的无奈。
像是一个文人墨客濒死前在挣扎。
武宋看了好几眼,也难以琢磨出蒋尚延的心思,但从他今日忧郁的形色看来,她想,大抵今日之后是再难相见了。
等二人交谈一阵,止了对话,武宋才捧着装有玉佩的盒子上前:“蒋大人,这是当初您借与我们治病用的玉佩。”
盒子之外还包裹里一层又一层的软布,蒋尚延盯看好久才动手去接。
他拆去包裹的软布,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玉佩,随后又看了许久玉佩上的“蒋”字,忽然一笑:“喜悦,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颜喜悦还是蒋喜悦,名字从口中念出来,那语调都是上扬,带着几分俏皮。
“没有,但是现在说了,我也觉着好听。”受夸,颜喜悦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念叨不住。
蒋尚延一面听一面蹲下身,把玉佩往颜喜悦的要上系,三两下就系成一个结:“这枚玉佩,就当是今日的饯行之礼了,是我一片心意,武娘子可不要推托,不值几个钱的。”
因那玉佩贵重,武宋才想要亲自交还,可这会儿蒋尚延说着不值钱,是一片心意又送回来,她想推托也推托不过了。
玉佩垂在腿上,颜喜悦双手捧托,拢眼去瞧,瞧没几眼,身后的船夫便大声嚷嚷着要开船。
话音落,还在码头上的人两步并一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纷纷朝摆渡船走去。
“啊,要走了。”颜喜悦眉毛拧了起来,脸上掩不住的落寞。
回桃花坞是高兴的,可要和喜欢的人匆匆分别也是会难过的。
终到离别这一刻,蒋尚延却如释重负,催促武宋带着颜喜悦上摆渡船:“武娘子快些上船吧。”
“那我们就走了。”武宋抱起颜喜悦往摆渡船停靠的方向走,双脚在跨进摆渡船以前,她深深地溜了蒋尚延一眼。
这一眼,码头的潮意涌进了她的眼眶里,她低着声音道:“喜悦,和蒋大人道别。”
颜喜悦趴在武宋的肩头处,只一双眼盯着不远处的人看,嘴里没有出声。
蒋尚延没有等武宋回到客船便转身离开了。
颜喜悦看他离去的背影,仍然不出声,直到摆渡船悠然驶到客船旁,一双双脚踩在了木板上,她才掉声来了一句:“一定要相见!”
这句话她说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认真,声音也一遍比一遍大。
码头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喊叫人不绝于耳,隔开了一大段距离,颜喜悦稚嫩的声音混在吵杂声中难以让远去的人捕捉到。
但颜喜悦十分确定蒋尚延听到了。
因在那句话落地后,他的脚步顿了顿。
回到客船后不久,水面泛起一道道波纹。
到了开船的时候了。
蒋尚延早已不见了身影,颜喜悦闷闷不乐,趴在那船栏上数码头上的人头。
武宋在一旁陪着她,眼儿不离蒋尚延离开的方向:“喜悦是不是很喜欢蒋叔叔?”
“喜欢的。”颜喜悦眨眨眼,点头如捣蒜,“阿娘,蒋叔叔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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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道就像爹爹身上的味道,甜甜的,十分好闻,且闻着叫人安心。
虽然这几次见面,他身上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颜喜悦的鼻子好似装了筛子,可以滤去不好的味道,只闻自己喜欢的味道。
和煦的晴光如丝绸一般铺在颜喜悦的身上。
她身上穿着吃喜俏皮的颜色,轮廓柔柔地镀上了一层金边后看起来更是活泼,在灰扑扑、闹哄哄的客船上犹为鲜艳。
不过走近一瞧会看到那张稚嫩天真地脸上有掩不住的失落,眼睛被揉得红红的。
乘坐客船的都是些寻常百姓人家,赶路的途中处处不方便,衣裳脏了没水可以洗,每日都要和人擦肩撞背的容易损坏,所以穿在身上的衣着将就能授暖而已,武宋和颜九儒也是穿着将就,袖子一撩,便能见连连的补丁。
但颜九儒却把颜喜悦打扮得好看,头发梳得一点碎发都不见,鲜艳的颜色往她身上套,连脚上的鞋儿都是时兴的虎头鞋。
是走起来虎头会一晃一晃的虎头鞋,颜喜悦非常喜欢。
武宋稳为何要这般打扮,颜九儒颇有耐心做出了解释:“客船里鱼龙混杂,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盯上。喜悦打扮得干净鲜艳,虽然点眼,会引来一些水老鼠和人贩子的注意,但也因为太点眼了,船上的人大多知道颜喜悦的爹娘是谁,他们就不敢动手了。”
“原是如此,万一哪天真有人起了歹毒的心思,喜悦喊上一声,大伙也知发生什么事了。”武宋没想到这一点,起初还以为是颜九儒乐于给孩儿为容的奇怪喜好。
不怪她会这么想,毕竟颜九儒的喜好大多都是奇奇怪怪的,比如爱吃猫食,比如喜欢被打屁股……
说出去没人会相信,这是一只老虎的喜好。
腥味与冷气不断跟着风钻到鼻尖里,闻多了,喉间略苦略涩。
武宋知道自己又注船了,脖颈直直的,根本不敢低头看水面上一圈圈扩散的波纹,看了只怕要吐个狼藉。
慢慢吸气呼气,也受不住颠簸摇晃的船身带来的晕眩感,恶心感挥之不去,胸口一收一缩的,慢下呼吸后反而愈来愈烈。
她强忍着呕吐之意陪颜喜悦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颜喜悦垂头看水面,手指摸着腰间玉佩,还在因分别而无限难过之中,没有要回小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