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久别重逢,梅丹佐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详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撑着伞走进了那片废弃的度假村里,也像是路过此地的旅人一样席地而坐,坐在松软的沙滩上。
“确实如你所言,我曾经计算过你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但我宁愿相信是我算错了,也不想看到你真的活着站在我面前。”
他端起那杯咖啡,感慨道:“还是死了的你比较安详。”
“时隔多年,你说话还是这么刻薄。”
康斯坦丁叹了口气:“其实我当年去登神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倒不是担心你会出事,而是觉得你跟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有问题。你太傲慢,也太过孤僻……这个世界又太愤怒,有时候却又充满仁慈。你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矛盾综合体。”
废墟般的城市是如此的空旷,唯有穿梭在长街上的热风在咆哮,夜空里的寂寥星光若隐若现,映在黑色的大海上,波光粼粼。
曾经世界上最强的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滩上对谈,俨然是阔别多年的好友重逢,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一切都没有变。
没有热泪盈眶的激动,也没有恍若隔世的感慨。
同样泛着太阳光的眼瞳对视,好像分别只在昨天。
梅丹佐耸了耸肩:“我觉得我活得挺好。”
康斯坦丁笃定说道:“但你很孤独。”
梅丹佐挑眉:“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康斯坦丁无声地笑了笑:“我不了解你么?这个世界上,蠢货总是居多的,天才反而是异类。而你是天才中的天才,就像是生前从未被人理解过的梵高。直到死去,人们才会理解他的价值。”
梅丹佐不屑说道:“我活得可比梵高好多了。”
康斯坦丁摇头说道:“活得好不好,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有的人坐拥金山银山,却过得并不快乐。听起来是有点凡尔赛,但并不是没有道理。你生来就是天才,你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除了人心。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如此,因为获得了过度强大的力量而被人猜忌。被人给予厚望的同时,又时刻被人警惕。我们肩负着守护世界的神圣使命,但同时又是他人眼里本不该存在的异类。”
他顿了顿:“我们是怪物,而你是怪物中的怪物。”
梅丹佐喝着咖啡道:“溶咖啡可真难喝。”
康斯坦丁见惯了他转移话题的伎俩,无奈说道:“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来自平庸者的恶意,也见惯了那些无端的猜忌和指控,似乎这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也很清楚,人们对我的恐惧远大于敬畏。无论我怎么做,我都不可能成为人们自内心尊敬的人。这一点,哪怕是初代和二代,也不例外。当年我要和你竞争,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想成为神圣君主,只是我不想让你坐到那个位置上。”
梅丹佐眯起眼睛:“怎么说?”
康斯坦丁笑道:“因为你不合适,你还是个孩子。”
梅丹佐嗤笑道:“这话说得好像你是我的长辈。”
康斯坦丁纠正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我的性格比起你有多么成熟稳重,只是我有些事我愿意接受,我也愿意妥协。而你不同,你在抗拒……你抗拒长大,你讨厌成年人的那一套做事准则。”
梅丹佐撇嘴道:“是么?”
康斯坦丁颔:“世人都认为你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但只有我们知道其实你只是比较孩子气。我不知道你的童年经历了什么,让你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但你比大多数人都敏感纤细,有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心理保护机制。当你遇到误解和污蔑时,你内心的高傲让你根本不屑辩解,你内心的偏执促使你一旦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你就要想方设法加倍报复回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你跟联邦的关系。”
他泛着太阳光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感慨:“我还记得当年你刚刚出任大教司的时候,你觉得那些圣物在封印之门里不安全,担心它们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因此你决定用你自己的术式加固封印。偏偏教会和联邦的老家伙们,却认为你想独占那些圣物的所有权。其实你对那些圣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你偏偏以私通异端为名处死了那些看守封印之门的红衣主教,盗走了一大半的圣物。剩下的那一半,被你挨个放在袜子里面封装好,在那年的圣诞节里当做礼物送给了那些大人物。”
类似这样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
康斯坦丁只是列举了其中的一件,比这更恶劣的事情数不胜数。
梅丹佐摊开手说道:“他们都那么以为了,我为什么不那么做?”
康斯坦丁幽幽说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你只是在泄你的不满,你越是用力的嘲弄世人,他们就会越忌惮你。你并没有成为他们认为的那种人,因为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你见不得这个世界燃烧。可你在承受这个世界的误解时,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你跟所有人渐行渐远。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情绪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梅丹佐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我可没想过要解决问题,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
康斯坦丁忽然问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梅丹佐没有说话,低头喝着咖啡。
“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让你失望?”
康斯坦丁把玩着搅拌咖啡的铁勺,勺子的反光倒映出他复杂的眼睛:“你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向往的是童话般的世界,完美无缺。但现实并非如此,现实是残酷的。有些事你越是执着,你就越失望。”
梅丹佐终于抬起头,轻声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康斯坦丁指了指波光粼粼的大海:“海底下,有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军事基地,那里被炼金矩阵所笼罩,保存着一艘完好的核潜艇。虽然型号有点老旧,但这五百年来科技也没进步多少,完全能用。最关键的是,这艘核潜艇可以冲破第三站点的封印,它有着独特的巡航系统。”
梅丹佐眯起眼睛,饶有兴趣说道:“你在让我……逃?”
康斯坦丁嗯了一声:“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你当年提醒过我的事情,是真的。”
梅丹佐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神烬术的诅咒背后另有其人?”
热风呼啸,撩起他额前的白,无声间有磅礴的气势弥漫。
海潮都变得汹涌了起来。
康斯坦丁抬手指向天空,原本沉静的面容也变得诡秘起来,轻声说道:“当初,你我在晋升第十界以后,都曾感受过……这个世界里似乎有一个格外强大的存在。每当我们变得更加强大时,它仿佛就在身边。而当我们真的想研究它的时候,它就不在了。这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但根据初代和二代留下的笔记来看,在我成为第三代之前,它的存在感还没有那么的强烈。”
梅丹佐也抬起头,泛着太阳光的眼瞳映出了这片海天之间的夜色,淡淡说道:“随着我们开出的新体系,它也在复苏。”
康斯坦丁忽然问道:“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梅丹佐想了想,抬手释放出一道圣辉光幕,千丝万缕的阳光隐约汇聚出模糊的人形:“因为这个人,被神烬术的奥义抹杀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平地起惊雷,在长街上呼啸的热风吹垮了支离破碎的建筑残骸,坠落的碎石迸出一阵闷响。
梅丹佐右手释放出的光幕微微动荡,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夜色里的黑暗被照亮了,神秘的气息如同蒸汽般氤氲开来。
“神烬术的奥义并不能在物理意义上真正的抹杀一个人,但却可以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剥离出去,就如同一种封印,阻止他对外界的干涉。这就有点类似于我在圣山里的状态,但他的情况无疑更加严重。”
他扭转右手,圣辉光幕里的人影愈的清晰起来:“每一个王国界,都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但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除了开出进化者体系的人。每当有人,从被扭曲的历史里还原了新体系,他的封印就会变得松动。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劝阻你不要成为神圣君主。但很可惜,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
康斯坦丁欣慰地看着他,赞叹道:“不愧是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