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挠了挠腮,道:“都是普通老百姓,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欺负人的也不是他们。要实在有那恩将仇报的,等我们都安顿下来,再清算也不迟,不是吗?”
萧妄无声一哂,不置可否道:“天底下也就你会这么心善了。”
边说边抽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削去其中一个胥余果的顶盖,又从怀里拿出一根粗细合宜的苇秆,掐头去尾,变成一根中空小管,插入果中,递给她,让她就着芦苇管吸吮里头的果汁。
甘甜的滋味绕舌生津,沁入心脾,抚平连日来因找不到莲花而生出的燥火,让人恍惚忘却外界的暑热与烦愁,只记得此间的逍遥与快活。
沈盈缺忍不住眯起眼,发出一声享受的喟叹,“真好喝,比甘蔗挤出来的甜浆还甜呢。不过为什么要叫胥余果啊?我还以为又是什么佛门圣物,轻易亵渎不得呢。”
她捧起果子,左瞧右瞧,抬指在硬木壳上敲两下,研究得不亦乐乎。
萧妄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将另一个胥余果也削好,递给她,“你这是被那朵十二因缘莲给弄魔障了,听什么都觉得是佛门圣物。就一个名字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先秦时期不还有‘徐夫人’?名叫‘夫人’,却不是夫人,而是一把匕首,名字取自它的铸剑师;而那位铸剑师也不是哪家的夫人,而是一名男子,姓徐,名‘夫人’。若都依着阿珩的意思,按名索物,只怕要闹出一堆葫芦案了。”
边说边贱兮兮地捏她挺翘的鼻尖,在白嫩上留下一点嫣红。
沈盈缺恼火地拍开他的手,瞪他,背过身去,自顾自喝果汁,懒得接他的话茬。
可不知怎的,这番话却似百爪挠心一般,叫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释怀,不知不觉便咬着芦苇管琢磨起来。
越想越疑惑,越想越着急,忽然一阵福至心灵,她瞪大眼睛,猛地转回身,抓住萧妄的手,惊喜道:“白马非马,玉璧非璧,我知道那十二因缘莲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洛阳行(八)
“什么?”萧妄有些莫名其妙。
可沈盈缺已经丢下他,下榻跑至桌案前,随手从笔架上拽下一支狼毫,蘸墨勾笔,在纸上描摹起来,边画边解释起来:“我们都被这名字给误导了,以为十二因缘莲就是一朵莲花。且佛门圣物,与莲花相关也并不稀奇。但谁也没有规定,它不能是其他东西。”
“譬如北夏的镇国之宝‘连城璧’,就不是玉璧,而是拓跋氏的皇属大军;徐夫人也不是女子,更不是人,而是一把匕首。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关于十二因缘莲的传说从未间断,但也从来没人真正见过它。”
萧妄站在桌边给她研磨,听完,赞同地点点头,“这说法倒的确有可能。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人能确定十二因缘莲就是一朵莲花,同样,你也不能因为找不到那朵花,就说它其实不是一朵莲花吧?”
“我也不是头脑一热,随口乱说的。”沈盈缺笔走龙蛇,头也不抬地道,“你留在我身边的人,应该已经给你提过孟撄宁吧?”
“就是那位成泠公主和了尘禅师的后人?”
“就是她。”沈盈缺道。
“之前我曾找她单独说过话,她跟我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旧事,还有他们孟家的一个古怪传统——每年孟氏子弟过生辰,家中长辈都会跟他们讲‘白马非马’的故事。起先,我也顺着这条线索调查过,以为这诡辩之论里头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奥妙。怎奈我无论将这故事如何拆解,都找不到它和十二因缘莲之间的关系。但现在再想,它很有可能跟这诡辩的原理没有任何关系,就单纯只是在表达字面的意思——白马不一定就是马,莲花也不一定就是莲花。”
萧妄挑了下眉梢,“所以他们孟家留下的那个传统,其实是在提醒后人,所谓‘十二因缘莲’这个名字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东西,要留给他们自己去找?”
“我想是的。”沈盈缺点头。
白宣上已经有了几条歪曲的墨线,依稀是在描绘什么蛰虫,只是好像遇上了什么艰难之处,她手里的狼毫一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再次落下。
萧妄扫了一眼,继续帮她磨墨,“既然是要提醒后人,那为什么不选一个更直白的提醒方式?出这样的哑谜,到底是在提醒,还是在有心为难人。”
沈盈缺拿笔杆轻敲脸颊,思忖片刻后道:“或许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没办法直接将话用正常的方式传下来,只能靠打哑谜。比如说,那位强行将十二因缘莲收入宫中的萧氏皇帝。”
萧妄手上一顿,挑眉兴味地看她。
沈盈缺拿笔杆挠了挠腮,讪讪道:“我不是有意在背后编排你家先祖,只是猜测,猜测……”
萧妄轻笑,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个榧子,“我也没责怪你什么呀。再说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你觉得我还会把萧氏血脉看得这般重要吗?”
沈盈缺揉着脑门,“这倒也是……”
毕竟他和他父亲身上的七情谶之毒,可都来自萧氏自家亲人啊。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当时了尘禅师圆寂之后,金身的确是化成了什么东西。”萧妄捏着下巴,分析起来。
“且因为他生前曾服用过七情谶的解药,所以那东西也继承了解毒之效。后来这事传到宫里,当时的皇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想将那件东西纳为己有。有人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便随意找了朵莲花之类的物品,取名‘十二因缘莲’,呈上去糊弄了事。但却不想那位皇帝竟贪婪至斯,几乎把整座伽蓝寺都搬去了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