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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第1页)

圣元殿金碧辉煌,灿灿金光映在?朝臣们绯红的袍子上,使其如血鲜亮,光滑洁净的砖面时不时地有?俯首奉案的宫人们来回踏走,将?使臣入宫、行至何处的消息传进殿中,一趟趟下?来,逐渐将?臣子们的声音压低,也将?殿中氛围压得庄严沉肃。

“北阖使团觐见——”

太监拔着尖细的嗓子沉气高喝,众臣噤声,随着辛帝的视线一道望向殿外,身穿北阖朝服的十数使者提步入殿,为首者是一位年?约四十的持节官,在?他身后紧落一步的才是多罗王子。可见多罗不准备一来就发难,是为先礼后兵。

“北阖使臣睦勒,携使团前来觐见,敢执壤奠,以?修同盟之好,祝大辛武运昌隆,国泰民安。”

宾主客套寒暄乃是礼仪,多罗再桀骜也得装得人模人样,随睦勒抬手贴胸,低头施礼,“北阖王之子多罗,携使团前来觐见,北阖王祝大辛国祚绵长,风调雨顺,辛帝福寿天齐,圣体安康。”

辛帝便也要人模人样地笑着交互一番,“王子与使者远道而来辛苦,壤奠福语,朕皆受之,赐座。”

北阖使者推诿三番,与朝臣见过礼,朝臣又起身客套三番,言语交锋,恩威并施,使者不卑不亢还敬,大家才正式入座。所谓壤奠,乃本土所产贡品,礼单奉入殿内,由太监宣读,使臣倾情?介绍,皆是名贵特别的土产,可这次北阖主要带了什?么?东西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火种尚未点燃之前,谁也不会当出头鸟。

奏礼乐,献歌舞,奉美酒,捧佳肴,使者与朝臣们谈天说地,辛帝偶尔问下?几句,便有?臣子附和?着拍马屁,使臣恭顺地回应着,如此?酒过三巡之后,还没切入正题。这般虚与委蛇,是都不想率先挑起机锋。

焦侃云根本吃不下?,多罗看了她好几眼,又常常去打量虞斯,目光在?殿内诸数臣子脸上穿梭来去,仿佛手中握有?他们的把柄一般,横眉冷对,满目不屑。显然?装到现在?,多罗已经不耐烦了。

殿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如一颗石子投湖,打破了平静。焦侃云看见两名宫人面色仓惶地入殿,插出歌舞,冲到阶下?径直下?跪禀报,“启禀圣上,殿外有?怪物,藏身于北阖使团携从之物中,此?刻发出刺鼻恶臭与诡异声响,大人们不敢轻举妄动,特派奴入殿禀报……”

焦侃云蹙眉不解,不是绝杀道枭首的脑颅吗?怎么?成了能发出诡异声响的怪物?

多罗的脸上露出了“终于来了”的神情?,琥珀色的瞳眸中满是惬意。睦勒先起身施以?一礼,“启禀辛帝,此?物并非藏身于内,乃是北阖王遣派某前来觐见时的必献之物。”

辛帝目光微凝,沉声问:“哦?不知究竟是何物?”他看向宫人,“命人带上来。”

礼乐骤停,歌舞立毕,方才还悠然?和?乐的大殿顿时剑拔弩张。

宫人们将?一座遮着幕布的方形巨物抬入殿内,巨物不停地从幕布下?淌着水,刺鼻的味道瞬间蔓延,焦侃云不由得往后扬了扬脑袋,屏住呼吸,尚未缓过气味的冲击,那幕布一掀,眼前的刺激更使她浑身一颤,惊呼出声,几乎是一瞬间,楼庭柘抱住她的头捂住了她的眼睛,不悦地盯着殿上——那一排化冻后逐渐苏醒,并发出呜咽声的人彘。

殿内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织起诡异的乐曲,多罗眸底露出笑意,享受着比方才彰显大国之风的礼乐要动听?得多的声音,起身恭敬地朝辛帝一拜:

“小王失礼,此?物乃是满载北阖王诚意而来,在?北阖,挖目剜舌,割鼻切耳,断手废足,掏脏穿腑,并将?其以?冰冻之法封存却不致死,是对待最高级别的要犯施行的最重酷刑,且须得以?特殊之法炮制秘药才能得到这般作品,又须得时时续存冰石,才能撑到入京呈现殿上,不知会给大辛诸臣带来如此?震撼,实?在?抱歉。不过,想来若是辛帝与诸位大人们知晓这些?人彘的来历,便不会露出恐惧之色,反而会欢欣鼓舞了。”

焦侃云迅速别开楼庭柘的手,楼庭柘便低眉倒了杯茶,递握到她的手中,温暖的茶水充当安抚,心?绪渐平,她瞪着多罗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思绪翻江倒海,他携枭首头颅入京之事,朝臣皆知,却没想到,此?头颅非彼头颅,既是服软,也是威吓,既是恭顺,也是挑衅,可进可退,正如他的来意。

殿内诸臣仍惊魂未定地揣测纷纷,上位者却岿然?不动,皇贵妃只是蹙了蹙眉,用锦帕掩鼻,辛帝更是冷笑一声,“北阖王煞费苦心?,既是如此?难得之物,多罗王子倒是说一说,此?物的来历与背后的诚意,朕愿闻其详。”

多罗合掌,示意使团中一名官员出列,官员呈上一份状纸,由太监送至辛帝手中。

“圣上请看,辛朝太子于数月前遭到暗杀,遗憾辞世,举国哀悼。此?事传至北阖,北阖王闻太子仁德贤名,亦为此?感到惋惜哀痛,特命满朝文武素斋三日以?祭。

“却不想,太子案尚未破获之时,竟有?消息传出,谋刺之人来自北阖,隶属绝杀道。三人成虎,口舌翻覆之下?,传到北阖王耳中时,此?事已然?变成‘北阖王室攒结绝杀道杀害大辛太子,以?扰乱朝纲,挑衅大辛,欲毁辛北之盟’。

“北阖王昼夜难安,唯恐辛帝信以?为真。辛北议和?,缔结盟约不过一年?,岂能就此?因奸邪挑拨作废?岂不教奸邪得逞,辛帝与北阖王背信反悔,更会教天下?人不耻。遂,北阖王特派遣精锐,捣毁绝杀道窝点,一举剿灭匪徒,以?证清白。而今殿上所呈,便是绝杀道诸位长老?的头颅。”

殿上老?臣们演技斐然?,立刻哗然?一片,仿佛刚刚得知此?事。主和?大臣追问:“王子口口声声说是奸邪挑拨,想必已掌握其中内情??”

主战大臣却道:“王子口口声声说是奸邪挑拨,却绞杀绝杀道不留活口!此?时呈上的罪状,焉知不是造假之物?”

辛帝看完罪状,“王子呈上一份无?人画押的罪状,是何意?”

多罗恭敬地再施一礼,淡笑道:“只因绝杀道中,无?人承认杀害了辛朝太子,既无?罪人,自然?就无?人画押。”

辛帝一哂,“既然?无?人画押,北阖王又为何执意绞杀绝杀道上下?不留活口?焉知不是做贼心?虚?”

睦勒解释道:“绝杀道这等危险组织,盘踞北阖境内多年?,发展迅猛,在?北阖扎根,并建立总坛,一开始,只在?境内杀人索命,近几年?却屡屡仗着深处北阖之优势,潜入大辛,谋求钱财无?恶不作,大辛边境诸城皆惧,甚至有?不少大辛百姓误以?为是北阖王庭有?意放纵其频频来犯,北阖王若不趁此?时机将?其铲除,迟早有?一日会挑起纷争。王,诚心?与大辛结百年?之盟,绝不会任由绝杀道侵犯大辛,故而将?其绞杀殆尽,并非因太子案而做贼心?虚。”

话是说得漂亮,但在?场众人皆知,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在?北阖被虞斯打退之前,北阖王庭确实?就是故意放纵绝杀道侵犯边境。

诸臣不与其深辩,多罗才接着说道:“绝杀道内虽无?凶手画押,小王却知,大辛朝内有?能证实?绝杀道杀手行刺的关键人证。此?事关乎两国交好,百年?之盟,虽听?闻查案之人乃是神勇无?双的忠勇侯,但小王不才,关于此?案,亦研究多日,颇有?心?得,正与忠勇侯所得结论不同,尤涉奸邪挑拨、泼脏冤枉等复杂内情?。既有?出入,便想请人证入殿一叙,小王与忠勇侯当面对峙,一同盘问。辛帝宽厚仁德,不知可否?”

虞斯淡淡地睨着他。他哪里是在?问辛帝“不知可否”,分明是在?问“不知可敢”。辛帝最好面子,此?事已在?文武百官面前摊说,必不会拒绝。

第85章一派胡言

宫宴不是公堂,要人证入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受盘问,太过骇人听闻,更何况还是左右两国盟约的要案,心智稍弱些,就要吓得当场惊厥,哪怕心智强者,一句话?不慎,也要将边境掀起鸡飞狗跳,且看多罗的神色,是势必要以压迫之姿颠倒一番黑白,也不知虞思晏那十四五岁的年纪,能不能应对?臣子们高涨的抗议情绪使大殿沦陷在张皇的氛围中?,随行官们笔不停耕,纷纷记叙与分析北阖此举用意。

辛帝抚着?龙椅,沉声问道,“忠勇侯何在?”压住了百官的窃语。

虞斯起身,“陛下,臣在。”

“多罗王子既对你承办之案心存异议,那你索性证给他听,朕知你忠肝义胆,且心细如?尘,绝不可能办出一桩冤假错案,也必不会教结案陈词横生枝节,让朕失望。”辛帝拖着悠长的语调咬下最后几字,虞斯合拳回应,他才瞥了一眼随侍太监,后者心领神会,高声传唤:“传人证虞思晏入殿——”

不消多时,两名侍卫与数名宫人携思晏入殿,数月前还纤弱细嫩的女子变得高挑健康,英姿勃发,虞斯一有空就教她练枪,除了改善了她的体质,也摒弃了她在绝杀道时森冷凄介的气质,此刻她的眉眼削锋刻锐,瞳眸凝起炬火,虽然仍是喜欢冷着?脸,但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

可焦侃云依旧握紧了杯盏,紧张地看着?这一切。比起阐述案情,她更担忧思晏会压抑不住情绪,显露出对辛帝的仇恨。她深知毁了她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此刻,百官的审视更加催化了这份压迫她的皇权,正如?绝杀道以师父的性命相挟催她行凶那般恶劣霸道,很难不激发出她内心汹涌的杀意。

然而思晏只是安静地走到殿中?下跪,低眉顺眼道:“民女虞思晏,拜见圣上。”

焦侃云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目光放在虞斯身上,果然得到他点头微笑?以作安抚的回应。

辛帝示意她起身,身侧太监替言道:“人证在此,多罗王子可以开?始盘问了。”

很快,阵仗摆开?,虞斯与多罗立于殿堂左右两侧,微微侧身一半以对峙应答,思晏垂首立于中?间,面向?阶上,随时听问回话?。

多罗率先开?口?,“小?王难以接触刑部卷宗,更不知结案陈词所述内容,但听闻太子乃是深夜被歹徒谋杀,便有三事不解,想请思晏姑娘先详细讲一讲看见刺客行凶的始末,并?着?重回答小?王,是如?何‘只身’‘深夜’‘路过’太子府外的吧。”

无疑,他说出了没看过卷宗的诸位大臣们心底的疑惑,但圣上亲督刑部尚书收结此案卷宗,结案之?后饶是心存犹疑,谁也不敢追问,此时只盯着?思晏,等候解答。

思晏不慌不忙地叙述道:“此事要解释清楚,便说来话?长了,须从民女的身世讲起。民女本是寿王府胡姨娘所出,但自?出生起,就患有严重的心气不足之?症,体弱多病,思行迟缓,大夫更是断言活不过十五岁,父王不喜,姨娘心疼,便将民女送至石岐山随乌药师父习武,不求民女精通武艺,只求强身健体,祈盼乌药师父医术高超,会有治解之?法。

“岂料民女命不该绝,师父确实给予了民女一线生机,那便是日夜不辍地修习师父赠予的《固心经》,不得为外物扰断,因此,民女索性跟随师父游历大辛,由?师父亲自?指点修行。但王府之?女,太过散漫不羁,待回府后,参与贵族宴会,亦会被旁人诟病,所以,每年民女自?有一段时间回家探望父母兄姊,接受嬷母的教导,已期能有大家闺秀之?姿,如?此十数载,民女已与弱质常人无异,又到了适婚之?龄,便于年初被接回府中?。

“太子被刺当夜,民女白日里受嬷母的约束教诲,实在憋屈,一时顽心乍起,靠着?多年从师习得的武艺只身私逃出府。可民女对樊京并?不熟悉,饶是每年回家,大多时间也都被藏养在府中?,陡然逃出王府便迷了路,轻功疾掠,只见太子府外风景秀致,灯火幽微,四下静谧,正是修习打坐的好地方,很是欢喜,遂藏身入树,倚靠休憩。

“而后,就看到太子踱步前来,静立树下观景……”思晏说至此处,神色才稍有恍惚,眸光微微一潋,她强摁住脑海中?浮现的回忆,顿了顿,继续谎称:“修习《固心经》,一旦入定,便如?龟息之?术,吐纳微弱,很难被人发现,但若为外人扰断,心神剧震,恐有走火入魔之?险。故而,民女欲与其?交谈,使其?避让,没想到,此时一名黑衣人掠身而来,手?执刺刀,几乎只在眨眼间就将太子杀害,干净利落得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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