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尝试了几次才驯服绵软的身体。膝盖和手肘在地上擦出道道血痕,而他浑然不觉,仿佛血肉已不再属于自己,只是用骨架支撑着脆弱的神经供养大脑。
周围不知何时聚拢起朦胧鬼影,像是回到了一天前舍友偷袭自己的时刻,也是层层叠叠地围着他。
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被鬼魂们加剧,战战兢兢的肌肉无法阻挡热量的流失,本就难以支配的四肢越发僵硬,似乎下一刻就会变成失去丝线的傀儡木偶,彻底散架。
鬼影正在逼近,秦光霁步步后退。
原本漫长的走廊很快到头,退无可退。
后背抵上坚硬的墙壁,微弱的光簌地亮起。
他突然笑了。几滴血落在他的鼻梁和下巴上,凝成一条条暗红的小溪,令笑容变得诡异。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鬼影,缓慢地张开双臂。身后吹起一阵风,随后是天光。他顺势向后倒去。
……
树枝咔嚓咔嚓地折断,许多道清脆的声响合在一起,反倒嘈杂。
地面潮湿,虽然有枯枝和绿叶的铺垫,但整个脊背仍被砸得生疼。
骤然的坠落让秦光霁的头脑发昏,可他没时间缓和。
背包和手机都已丢失,但耳畔仍有客服的声音。
从医院三楼坠下时短暂的阳光已经被世界收回,他看见乌云复又笼罩,看见从医院的小窗里飞出鬼影。他只有继续跑,向着眼前唯一的光亮,向着那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小径,不停向前。
……
世界完全变了样。
校园不复存在,林立的楼宇成了嶙峋的废墟,本该葱郁的林荫道上,阴翳取代绿叶,树干虬结扭曲,好似由无数个鬼脸组成。
耳鸣加剧,无数个人声合成的呢喃格外突兀,好像来自头顶,又像是来自身后。震动从脚下传来,链条摩擦发出的嗡嗡声与骨头和肌肉共振,渐渐传导到全身。
地面隆起,继而碎裂,一把巨大电锯从中探出,被一条鼓着硕大肌肉的紫色手臂握着,比普通电锯要庞大数倍。
几乎要被忘却了的紫色肌肉人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压迫感比从前更甚。
电锯轰鸣,金属面具闪着弑杀的寒光,在他的身后,那条被电锯破开的裂隙里爬出的不是那位“”,而是曾在【老爹汉堡店】副本里抵御过的人形动物。
每一只动物的体型都大得惊人,哪怕跺跺脚都能引发地面的强烈震动。
丢失了唯一的武器,秦光霁没有和他们正面对抗的勇气。
绵延的光线从他们的脚下穿过,庞大身形带来的挪转不便给了秦光霁脱逃的机会。
从医院里逃离时留下的伤口缓缓愈合,秦光霁沉下气,瞄准了电锯的死角,闪身从中穿过。
肌肉人反应很快,立即举起电锯转身追击,然而秦光霁引着两只猪形动物撞到了他的面前,又在三头牛之间穿梭,笨拙的身躯互相冲撞成一团,彻底堵死了肌肉人的路。
一直跑到脚下不再有震动,再回头,再不见肌肉人和动物的身影。
耳畔恢复安静,秦光霁放慢了脚步,却发觉眼前腾起了一片浓烟。
指引仍再向前,而这一次阻挡他的是从烟幕中走出的人。
他们没有五官,浑身皮肤发青发紫。不,或许不能用“人”来称呼他们,因为在脱离烟幕的那一刻,他们的躯体便瘫软下去,像被融化了一般,成为在地上蠕动的一团团粘液。
迅速摊开的粘液将光的指引压在身下,地上无从下脚,连周围的树上都挂满了粘液。
该怎么过去?
秦光霁只踌躇了一秒。他向后撤步,径直向粘液冲去——
脚踩上粘液,脚下触感并不像记忆中那样粘稠,反倒像踩在水球表面那样富有弹性。
脚尖点过一团团粘液,如同在一个个气球上奔跑。
眼看就要跨过粘液的海洋,面前的路面突然开始融化,滚烫的沥青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距离秦光霁只有一步之遥。
收不住脚,奔跑的青年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最后一团粘液被踩在脚下,而他奋力一蹬,身体向上腾空——
一根锁链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秦光霁握住了它,惯性带着他和锁链一起向前荡起,他在最高点松手,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地。
脆弱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反复的疼痛折磨着神经。
衣服被一层层凝结的血镶得板结,与皮肤的摩擦带来新的擦伤。
地面已不再是铺装路,而是大片的黄土,树影也被隆起的土包替代,一下将他从江南水乡丢到了黄土高坡。
贫瘠的丘陵中生长出泥质的怪物,深层的矿物被翻到地面上,闪亮的银光则催生了另一种生物。
两种生活区域几乎相距整个地球直径的怪物在此汇聚,瘦长怪物抖落着银粉向他扑来,从黄土中诞生的怪物则分裂成无数个矮小的泥偶,恰好挡在了瘦长怪物的脚边。
泥偶被踩碎,很快重新凝聚,愤怒的泥人们忘却了对秦光霁的仇恨,调转枪口,纷纷扰扰地纠缠起瘦长怪物。
秦光霁顺利地从二者的内斗中逃离,光线变宽了许多,像是一条铺在地上的绸缎。
绸缎的尽头仍不可见,但踩在绸缎上的重量在悄然增加。
起初只是两只小小的脚印,然后是两双、四双、八双……完全一致的脚印以指数分裂的形式迅速扩大,而承载着脚印的是无数个长相相同的女孩。
她们踩着绸缎向前走,脚印背后生出的是曾在【坏蛋冰淇淋】副本里对抗过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