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躺上床榻,察觉房中人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她才反应过来,坐起身,一脸疑惑朝他望去,却见他一言不发,端起铜盆走出房门。
水花空落眼前风(一)
钧天阁屹立江湖近二百年,世世代代,英才辈出,颇受江湖中人敬仰,尤其到这一辈,凌无非、沈星遥夫妇在百般重压下,扶善惩恶,拆穿称霸江湖几十年的薛良玉欺世盗名的真面目,因此名声大噪,成了各大门派口耳相传的神话。
百年门派,家大业大。数十亩的宅院,内中屋宇层叠,庭院广阔。西庭灼芳汀里,前前后后摆了数十桌,庭内人来人往如同潮水,好不热闹。
鸣风堂上下人等昨夜便已到了,秦秋寒一早还特意来看了看凌无非的情形,确认无大碍后方随宾客入席。白落英也安排好人手负责各院接待事宜,自己则亲自将秦秋寒、宋翊等人送去席间,方出门迎宾。
苏清扬跟在爹娘身后,一入席间便瞧见不远处陆琳、舒云月师姐妹牵着一只大黄狗入座,当即睁大双眼,指着那条狗,对宋翊说道:“爹爹,大狗狗!”
席间往来人多,分外嘈杂。宋翊还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便瞧见这丫头一溜烟窜了出去,得了陆琳允许,一把将狗儿扣紧怀里,又捏又抱,薅得狗毛满天乱飞。
宋翊实在看不下去,赶忙上前将这丫头给拎了回来。
适逢玉华门长老堂的弟子华洋入席,见了小姑娘,温声打起招呼。陆琳左右看看,好奇站起身来,迎上前道,“怎么不见掌门同何长老?这是……”
华洋摇头叹道:“如今门中情形你也知道,总得有人在山中坐镇。”
“说得也是。”陆琳略一颔首,与他一同落座,舒云月也凑了过来,把神魂未定的阿州一脚挑进桌子底下。
门外宾客陆续到场。凌无非双手环臂立于院墙之下,静静看着往来人潮,找到那些熟悉的脸孔,逐一默认过去,在心下念出这些人的姓名。
他忽然一愣,有意识地将已落座的宾客点数一遍,好奇转过头去,对一名正踩着板凳整理灯笼的门人问道:“怎么今日没见到红叶山庄的人?”
“公子你都忘了吧。”
回话的少年名叫景逸。听见问话,他摆弄好灯笼位置,便即跳下地来,继续说道:“早年薛良玉与段元恒联手,冒张女侠之名,四处为非作歹,残杀各路英雄侠士。红叶山庄便是因此惨遭灭门。就连德高望重的玉华门,也折损了不少好手。”
“还有这种事?”凌无非颇感讶异,踟蹰思索片刻,方缓缓点头,道,“看来我的确是忘了不少事,竟不知他们如此嚣张……”
“公子,这些人可真不怎么样。”景逸说道,“当年玉华门比武大典上,就是他听信天玄教散布的谣言,四处说您是魔教遗孤,还撺掇别人要杀您呢!”
“我?魔教遗孤?”凌无非听得一愣,不由睁大双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他问道,“这也有人信?”
“谁说不是呢。”景逸说道,“总有那么些人,听风就是雨。当年您为了夫人的身世不被拆穿,无法告诉他们真相,只能任由受他们胁迫王先生给您泼脏水,差点便丢了性命。”
“说到这个。”凌无非微微蹙眉,“王叔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没告诉您吗?”景逸颇为讶异。
凌无非想了想,略一点头,道:“提过几句,但说得并不清楚。她说……王叔一心护主,却用错了法子,这是怎么回事?”
景逸摇头,无奈说道:“个中细节,您从前并未告诉过我们。掌门和夫人也曾交代,您不喜欢听人提这事。”
“哦?”凌无非眉心微蹙,“那他现在……”
“早在玄灵寺里撞剑自尽了。”景逸说道,“公子您也别太伤心了,当时情形……”
“我明白了。”凌无非忽觉脑中“嗡”的一声,本能生出抵触之心,不愿再听下去,转身走开。
所有人都说王瀚尘受人胁迫诬陷他,可他记忆里的王瀚尘,却并非是这等小人。殊不知一夕梦罢,光阴瞬逝,昔日那个和蔼可亲,从小到大对他照顾有加,如师如父的长辈,已然化为黄土,反倒是如今身旁的这些人,一个更比一个陌生。
心里那杆秤,不自觉倾斜。
他原想去找秦秋寒问个究竟,却听见一声尖细的男声传来:“我还想问这人上哪去了,原来在这儿呢。”
凌无非扭头一看,只瞧见一名身量纤秀,容色妩媚妖娆的青年摇着小扇走开,径自走到凌无非身后,将扇骨一收,轻轻在他肩上一敲。
凌无非回过头来,神情却有些茫然。
失忆的他,对此人已全无印象。
“怎的?几年不见,都不认得人了吗?”桑洵打趣说着,忽然一愣,扫视四周一番,道,“怎的……哦,不成的话我先去坐了。”
除开叶惊寒的交情,桑洵与钧天阁往来并不密切。阔别四年,他并未亲眼看见沈星遥“死而复生”,因此没见着她,也不觉意外,只是自顾自往席间走去。
“这是落月坞勾魂使桑洵。”白落英说着这话走来,白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凌无非,道,“一会儿少能闭嘴就闭嘴,免得说错话。”
“好。”凌无非不咸不淡敷衍道。
白落英下意识扫视四面,没看见沈星遥,心下疑惑顿生,却因又有宾客到来,无暇多顾,拉过这个傻儿子便往前院走。
凌无非虽不是自愿做这武林盟主,却也少不得要与这些人客套一番,所幸他自幼便被凌皓风收养,得世家名门真传,十来岁便开始行走江湖,阅历甚广,应付这些迎来送往的门面事,倒还算得上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