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尧不置可否:“这不正说明大齐国力鼎盛么?”
“盛极易衰。”宣榕毫不避讳地道,“更何况,这种规格宴席,一年不可能只有三场。其余开销呢?很多时候上面人下来巡视,又喜欢……”
她不想将火气摆上明面,及时顿住,若有所感地偏过头,看到耶律尧正专心听她说话。
青年侧脸轮廓精致,在下颚处收起一道锋利的弧度,而他眉骨深邃,有几分高冠华服也压不住的野性。
但眸光却是专注的。
即使没看她,看向的是对面坐席外的篱栅攀花。
见她停住,方才慢吞吞转过眸子:“怎么?”
宣榕叹了口气,道:“给你看个有意思的吧。”
说着,她捻了几颗蓝色莓果吃。
许是这种水果太小,色泽不艳,在果盘里是作为陪衬落底的。量也不多。
于是,宣榕吃得很慢很仔细,一副喜欢极了的样子。
章平很快就注意到了,使了个眼色给下人,耳语几句。
不出片刻,一大碟莓果就送到了宣榕席位上。
在场无人不是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宣榕却有几分索然无味,她将玉盘一推,对耶律尧道: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你信不信,最迟明日,甚至今夜晚间,狄道城内所有的莓果,都会被送到我房间?”
在十成十把握下,“你信不信”这种话,本身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宣榕就没想过在对方口里听到第二种回答,但没想到,耶律尧偏偏来了那句:“不信。”
宣榕:“……”
耶律尧不动声色道:“来打个赌?我赌不会。”
宣榕哭笑不得:“……你一定会输的。”
耶律尧屈指,隔空点了点昔咏道:“那不一定。昔咏的紫电不是被我折了么,按理说,我该赔她一把剑。要是这次赌赢了,一笔勾销如何?”
见他坚持,宣榕捂额:“行。”
却闭口不提若她赢了,赌注如何。
她没有将这场打赌当真。
而上方,虽说算不上宾主尽欢,但明面上气氛也都到了,每个人都能做到虚假的其乐融融。
直到有人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听说昔帅早年游走江湖,曾与野狗争食,真的假的?”
在场微微一静,唯有乐舞鼓点如雷。
“有野狗朝我吠。”昔咏稳坐泰山,好像话中主角不是她,“我把这畜生皮给剥下来,做了那年过冬的皮草。”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长剑,露出尖牙一笑:“当时用的这把剑,大人可想观摩观摩?”
另一人接过话:“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双剑出,必见血,折煞我等了。”
又道:“也听人讲起过,昔大人刚入行伍,是女扮男装,和糙汉们同睡一张床,居然没被人发现吗?”
“怎么没有!我记得当时那事儿闹得大——”
众人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这位几如神话的女帅。
很奇怪,若她是男人,那她忍辱负重、为族伸冤,可以叫做“仁义”,她杀伐果断、登青云梯,可以称作“痛快”。
“他”可以是所有人的楷模。就算有对“他”作风不满,也能就事论事赞“他”一句枭雄。
可惜她是女子。那她被同舍士兵发觉身份,被人威胁非礼。
反倒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饭后闲谈了。
哪怕当事人倍感冒犯,也能用“酒后失言”轻轻盖过。
可昔咏并不是那待宰羔羊。
她不急不缓地饮尽杯中酒,然后将酒杯一扔。
白玉瓷盏与杯盘相撞,碎玉声里,昔咏一字一句森然而道:“诸位,说完没有?说完,轮到我了。”
“当时一号八人,论箭术,射箭比不上我,论兵法,沙盘敌不过我。只能扭扭捏捏地揪着雌雄不放,下了药想睡我。怎么,我该给他们这个脸?”
宣榕很安静地敛眸听着。
在逐渐寂静的氛围里,忽然看向章平。
她那双杏眸,色泽极浅,纯如清潭,平素总是恬淡,这一眼却含了冷然警告:
“章大人,听说那一日昭平郡主刚好在,她说,‘为将士者,当以军功论刑赏’。言下之意,无论男女,都该就事论处。所以这七人因下药残害同僚,被戚将军逐出军营,昔大人下手过狠,也被杖责十板。这事儿能算揭过去吧?”
章平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他僵了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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