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到江宁的时候,我大概七岁吧,他把我卖到一户地主家里做工,其实也就是连命卖出去了,大概换了一吊钱。”
“我白天学做工,晚上偷偷看地主家的书。我不是一个人,那会儿地主家的女儿也七岁,会偷偷带书和吃的给我。地主也不是什麽穷凶极恶之人,算是个好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这样活到了十四岁,那家女儿把攒的钱给我去考试,我那年便中了秀才。”
“中了秀才之後,我的父亲又把我赎回去了。”顾青山淡淡讲述着,似乎这些对他而言都只是旁人的故事,“赎回去没多久,那地主夫妻二人就染病去世,家道中落,那家女儿拿着遗産,她姑姑带着她和自己的孩子搬到了我家附近。”
“这麽多年过去,我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很关心我,很在乎我,担忧我的前途,那会儿我十四岁,他想要我飞黄腾达,我每晚读书犯困,都会被他打得後背鲜血淋漓。有一天晚上我跑了出去,昏倒在稻田里,那家女儿找到了我,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吧。”
“你那时候为什麽不答应她?”陈馥野问。
顾青山笑了起来:“你看,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我不想就那样离开,我想在他面前风风光光考上举人。我原本就没什麽出息,他要把我卖掉,我也就被卖掉了,他要把我赎回去,我也就这样回去了。恨意吗?我好像从来都没有。”
“後面的事说得再多,也就乏味了,无非就是那些丑陋的家事。总之,我靠她一直活到了今年。”
“现在细想来,我的命本身就是从七岁在柴房里遇到她时才开始的,一直到现在作为结束。除此以外的年岁,也没有什麽意义。”顾青山说。
“所以,关于你说的追查凶手的事情。”说着,他突然看向褚淮舟,“如果是你的话,你大概能为她做到吧。”
褚淮舟欲言又止:“……”
“可是对于我。”顾青山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经脉,“现在的我,只是看上去活着而已。什麽报仇雪恨,什麽不共戴天……我连心里的最後一口气都几乎不复存在了,我每天拼尽全力能做到的,只是睁开双眼,接受我还被困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罢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力再活着了。”
沉默片刻,陈馥野问:“有人告诉你,你考上举人了吗?”
顾青山摇摇头:“没有。”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
“我恰好有个朋友也考了这次乡试,那日放榜时,我便也去看了一眼。”陈馥野展开怀里的软布,“我在榜前遇到了一个人,她好像对你的名字很感兴趣,还让我把这个东西移交给你。”
说完,陈馥野拿出了那支干燥的白色兰花,顺着监牢的缝隙,递给了顾青山。
“……”看着那支兰花,他微微蹙起眉头,“这是什麽?”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支兰花,白色的。”陈馥野面无表情回答道,“除此以外,就好像不是我能够知晓的东西了。我还想着,你或许能够知道呢。”
这个是实话。
她确实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意图。
犹豫片刻後,顾青山接了过去。
“多谢。”他说。
“旁的事情,今日也不说了。”陈馥野说,“我只是受她所托,来跑这一趟而已。既然东西给到了,我们也就此别过。”
站起身,想了想,陈馥野又回过头:
“对了,她说,她挺想见你的。”
……
两人离开了刑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正是金陵城的夜幕。
“褚淮舟。”陈馥野问,“那会儿,你是真的生气了吗?”
“哪会儿?”他问。
“你凶顾青山的那会儿。”
褚淮舟耳根一红,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有一点。毕竟……我可是锦衣卫啊,当事人摆烂,我总得摆出态度吧。”
“嗯,倒是能够理解。”陈馥野说,“因为很少看到你嘻嘻哈哈以外的表情,现在看到了,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