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中则一愣,继而笑开。她身上带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如今笑起来,却飒爽豪迈似青年女侠,道:“你以为我要寻死?且放心吧。我已抵了一条命出去,此番苏醒,不至于要为那伪君子再抵第二条命。”
她说到这里,眼神略暗:“只是我的珊儿……终究是被他野心所害。唉,珊儿与冲儿的苦,皆因我识人不明而起。”
季卷好奇地竖起耳朵。
宁中则辅佐岳不群掌管华山事务已久,对座下年轻弟子的表情了解颇深,见季卷和她一众徒弟年龄相仿,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华山上,因岳不群而起的几番波折,她本引以为耻,但如今又非现世,问遍武林,恐怕也无一个知道“华山派”来历的江湖客,于是也不避讳,粗略给季卷讲了一遍,讲到自己亲见那鹣鲽情深的丈夫是如何暴露伪善嘴脸,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女婿成了害死女儿的凶手,一时心灰意冷,自我了结。
她说完这些,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已,重又坐下调息,片刻后睁眼,见季卷把干粮泡了水递给她。宁中则不扭捏地接过,一边吃一边说:“无故受恩,我心中有愧。季女侠可有什么吩咐?我听你是青田帮少主,帮内若有事宜,尽可交给我做。”
季卷莞尔。她遇到过不少世外来客,不少正派都与宁中则一般,一旦弄明白处境,便非要向她支付报偿不可。她笑着摇头:“我已经说过了,将你拉来此世,并非我主动为之,自然不会对你们有所求。在我看来,你是天赐机缘于我,但对你们而言,我不也是你们重活一世的机缘?前辈不必顾虑,自决定去留。”
宁中则呆了一呆,轻声道:“虽如此,但我又能去哪呢?”
季卷也叹一口气。她大概听出宁中则所生活的大概是明朝,前世种种,当此之时,恐怕尚未发轫,就算想找寻些师祖留迹都不可得。她正想着要不要把同是明朝人的叶孤城介绍给她,两个“老乡”认识认识,忽而眼前一亮,拍掌道:“我倒想到一个好去处!”
“宁前辈这番苦楚,皆因信错枕边人,这天下却的确有一处地方,专门接收受男子所伤的女人,且立下规矩,绝不使男人进城。”
宁中则自拜师以来,久居华山,对江湖势力,向来只知正邪两派,从未听过这样一处规矩古怪的地方,忍不住好奇问:“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季卷一笑:“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毁诺城。”
宁中则闻言一凝眸,讶然问:“是你要去的地方?你难道也——”
她刚一出口,已觉得不妥,匆匆又将话收回。只是再看向季卷的目光里不期然带上几分怜惜。
季卷想了想宁中则的丈夫,觉得不该把苏梦枕的形象抹黑至此,咳嗽了声,解释道:“咳。倒不是被人辜负……这事一时说不清,我那位并未做错什么,当真没有。而且我去毁诺城还是别有正事的。”
宁中则脸上怜惜之色更浓。
季卷在心里悄悄往京城方向鞠了几个躬。
听了季卷的介绍,宁中则果断决定随她一道往毁诺城去看看。两人又在山间歇了一日,次日便下山多置办了份行李,季卷还找了金风细雨楼在附近的行脚,给两手空空的宁中则买来柄好剑,两人两马,不出几日,已并肩行到毁诺城下。
一座白玉般的城池,遗世独立在浓雾氤氲的护城河拱卫上,不与外界相通,唯有经过城门前那道历经岁月洗礼的铁索桥,方才能踏入这天界般的城池。
宁中则勒马桥前,问:“我们要怎样入城?”
季卷下马,脸上浮现几分得意微笑:“前辈猜我为什么每到一处,都要去武林人群聚处露个面、晃两圈?”
伤情的人
还未等宁中则回答,便已见铁索桥那端,一位身材伛偻,老得连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妇人,正从铁索桥上慢慢踱过来。
她只走了一半,立在桥的正中间,向两人绽开一个挤满褶子的微笑:“来的可是青田帮少帮主,季卷?”
季卷先向宁中则得意洋洋地笑,才转过身对老妇人一揖:“正是。晚辈求入‘毁诺城’,还请前辈放行。”
老妇人颤颤巍巍向她招手,看起来颇为和气:“那你就快些上桥来。”
冷风呼啸。河水汹涌。铁索桥在风中摇摇晃晃,令站在其上的老妇的身形,也显诡谲缥缈,随时会跌入河水、隐入雾气般。
这河有名,名为“碎云渊”。在传闻中,是比毁诺城更为可怖,更吃人不吐骨头的一条河。
季卷低头向河底看,再抬头时,虽仍在笑,眼中却闪烁起清厉的光芒。她对宁中则低声道:“前辈且在此稍后。”随即扬声笑道:“那晚辈可就过来了?”
说罢,她已一抬步,稳稳踏上桥面。
她刚踏出一步,便见左侧身影晃动,宁中则不声不响,与她同时踏上了这条颇为可疑的铁索桥。季卷微惊,却听宁中则豪气道:“我既然也求入毁诺城,自然应该与你一起上桥,哪有等在后面的道理?”
那候在桥正中的老妇人眯起眼,布满皱纹的嘴角忽像芳龄少女般轻轻一翘,眼见季卷与宁中则两人如临大敌,浑身提气,快要走到桥面正中时,忽从腕上射出一支绳镖,并非指向两人死穴,而是直指她们足面。
这一击来得迅疾,来得突兀,也来得够阴损,不求伤人,只求将她们逼得跳起,因而有机会被她击落桥面,掉入云雾浮动的“碎云渊”中。
碎云渊中有化骨池,任何人跌下去,都只会顷刻化作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