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与宁中则果然跳起。为了避开这一镖,她们必得跳。但她们跳起得笃定,丝毫不见慌乱,两柄宝剑自鞘中滑出,借着一踏之势,先后逼向老妇。
那老妇轻喝一声:“来得好!”声音婉转,哪里像老人声?她右手迎前,霎时拂出一柄短剑,险之又险地截住两人剑尖。宁中则一击不中,剑势前压,刷刷刷连刺,剑剑直指老妇咽喉,速度越来越快,几剑之后,已使老妇霍然变色,而季卷笑了笑,趁两人缠斗不休的功夫,身如流云,自老妇身侧滑了过去,身形之快,连老妇手中绳镖都追不到背后,瞬息已立在铁索桥对岸,盈盈笑道:“多谢息大娘放行!”
老妇收剑,回身横了季卷一眼:“怪不得都说你是个滑头。”见自己前襟衣服被剑风割开几道口子,神色微变,对宁中则的语气正经得多:“敢问女侠此来何意?”
宁中则归剑入鞘,笑道:“毁诺城不是收留天下伤心女子之处么?我与季卷皆是伤心人,城主何以一见面便兵戈相向?”
息红泪伸手一抹,将脸上易容抹去,露出一张美艳脸蛋,虽薄有风霜扑面,竟更添三分风情。她听了宁中则的话,神态也认真起来,决然道:“毁诺城自然对天下伤心女子开放,欢迎宁姑娘入城。”
她的称呼相当有趣,对一个已至中年的,明说自己受过伤害的妇人以姑娘相称,似乎宁中则仍待字闺中,未曾历经任何情伤一样。宁中则只听了她的称呼,眉宇间的提防尽去,对这位城主不由高看几分。
息红泪又转向季卷,啐道:“——但季少帮主你,绝不是为了情伤就要千里来投奔的人。”
季卷摸摸鼻子,无辜地笑:“息大娘怎么这样说我?天下皆知我苦恋着个有妇之夫,时时受情感与道德的煎熬——”她说着,心里竭力回忆伤心的事,神态落寞地一叹:“我的确不是来投奔毁诺城,但想在此处歇息,避一避俗世烦扰,难道竟不被允许吗?”
息红泪冷眼望着季卷唱作念打,等她很开心地表演完,才淡淡道:“你恐怕根本没有过恋爱。”
季卷一愣,犹自嘴硬:“何出此言?”
息红泪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有无穷无尽的爱和恨,从她眼角细纹流出,落在滔滔深渊,这一整条河都像城中女子夜里哭出来的眼泪。她笑似泣,泣似怨地一叹,道:“你忘了我这是什么地方。爱过、恨过的女人,与身处懵懂幸福中的女人是全然不同的。你若真像江湖传闻那般,哪怕只有传闻中十之一二地喜欢苏楼主,如今在我面前的,也绝不会是这样一张面孔。”
季卷哑然。好在息红泪并未纠缠,转道:“二位随我入城吧。有什么事,等到了城内再谈。”
两人牵了马入城,自干净街道慢慢走过,城中贩夫走卒,往来匆忙的皆是女子,买卖的,赶路的,争吵的,熙熙攘攘,与外界城池并无二异。宁中则望着望着,脸上露出惊异,被息红泪捕捉到后,笑笑:“宁姑娘以为此处是什么样?姑娘家成日不事生产,哭哭啼啼,彼此报团取暖?”
她同样望着街面,见两位女子为米面价格争得面红耳赤,微笑道:“我们也是人,也是要吃饭过日子的。”
她一说完,便见季卷在旁点头如捣蒜,忍不住笑问:“季少帮主又在想什么?”
季卷笑而不语,直到三人在城中凌云阁落座,才又道:“我想偌大毁诺城,有吃饭的需求,自然也有爱美的需求,比武的需求,那为何不愿放青田帮的商队入城?”
息红泪脸上转冷道:“季少帮主果然是为生意而来。”
季卷笑:“也不只是为生意。但我们总得先用生意谈成朋友,才能接下去谈别的事。”
息红泪脸色沉沉,问:“像你与小雷门的那种生意?谈着谈着,把他们彻底绑上了你的战车?”
季卷恍然:“我说息前辈怎么一见我就百般提防,原来是和雷堂主有所联系。雷卷和我做完生意,如今已一统江南霹雳堂,这等回报,难道还不够好?”
息红泪摇头:“季少帮主志向远大,毁诺城却无意江湖功名。此地只是我为收留伤心女子的避世之处,无意与季少帮主一起搅动天下风云。”
宁中则在旁点头,觉得入城所见,此处的确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
季卷叹气:“我理解息城主的坚持。但凡事总有例外,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成为这个例外?”
邀约
息红泪忽而神秘一笑。她说:“还是有的。”
“毁诺城不愿意涉入江湖纷争,但如果是为了朋友,却也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拼命。”
季卷挑眉:“那要如何才能成为息城主的朋友?”
息红泪深吸口气。季卷察觉到几道并不弱的气息出现在凌云阁外,与宁中则对视一眼,静静等息红泪说完。
息红泪深吸口气后说道:“季少帮主知道傅宗书吗?”
“当然知道。”
息红泪一笑:“的确。季帮主屡次入京,都给傅宗书府上送过大量金银财宝,自然知道他现在可是蔡京眼前炙手可热的红人。我有位姐妹的知交,因言获罪,被傅宗书打入天牢,恐命不久矣。所以,我们正打算去京城劫狱。”
她盯着季卷,神色坚毅,一字一句道:“若是少帮主愿意帮我们劫狱,无论青田帮要向毁诺城提什么要求,我都绝无二言!”
季卷瞪大了眼。
她抱着几种预案,有动之以情的,有诱之以利的,也有晓之以大义的,心想总有一条会打动这位江湖号称“女关公”的毁诺城城主。没想到息红泪果如桃园三结义的关公一般,讲求朋友义气至此,几乎没有理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