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温和平淡,明锦还是听出了几分警告之意,颔首道:“是。”
杨淑君对明锦温顺的态度很满意,继续提醒着她。
“你既入了尚服局,便不似在家做大小姐那般了。这男人在前朝管着家国大事,我们女人在后宫管宫中事务,后宫这大大小小的女官内监,甭提位份多高,哪怕是王常侍那般封侯拜官,手握大权的,说白了也还是天家的奴婢,主子高兴了,给你加官进爵,不高兴了,便是楼塌人毁。”
明锦点头受教,杨淑君口中的王常侍,便是陆太后的心腹太监——右将军王密。
王密本出身官宦之家,因罪受腐刑入宫为宦官,小心缜密,聪颖有才,故为陆太后所宠。
当年陆太后临朝时,在朝堂根基较浅,故而偏宠这些被士大夫们看不起的阉宦小人,提拔他们入朝为官,参政机密,渐渐在朝堂培养出了一批自己的心腹,用以制衡这些世家大臣。
太监无后,不像世家大族会为子孙谋划门户私计,故能一心一意为天家尽忠尽力,皇帝和太后都喜欢用这些被世家贵族瞧不起的卑贱宦官。
杨淑君意味深长地说着,“在宫里,最重要的不是你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要对主子忠心。不会做事可以学,可若心思不正,那就没得救了。”
明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如今这宫里,也就陛下和太后两个正经主子,马上,还会再有两个主子——”
明锦心里一咯噔,从神游的思绪中回神,再有两个主子?陆丽华和陆顺华吗?
杨淑君说完这几句场面话后,顿了一下,看着她那忽变的神色,将话锋引到了正题上——
“两位贵人即将入宫,大婚的吉服尚在赶制之中,我准备把这个活儿分派给你,你能做好吗?”
明锦捏了捏手指,若说刺绣,也难不倒她。
只当年她曾是她们二人的姐姐,如今她们却成了她的主子,陆丽华和陆顺华即便是庶女,也是正经儿的陆氏小姐,而她,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即便曾经偶落凤凰巢,可终究不是真凤。
她与陆丽华不和,以后在宫里面对她,即便遭了委屈,也不能如在宫外那般一言不合就动手,乱了规矩。
杨淑君看似是把制衣的活儿交给她,实际就是压她气焰,让她在此刻明辨尊卑。
她点了点头,回道:“能。”
杨淑君面上终于缓和了几分,对她摆摆手道:“如此甚好,你先去吧。”
明锦颔首告退,随宫人来了自己的住所。
邺城宫仿前朝洛阳宫的布局,长春殿为皇后正殿,元晔未曾立后,故而一直由陆太后居长春殿。
另有徽音殿,嘉福殿诸殿,用做昭仪、夫人们的寝殿。九嫔及以下的嫔妃,与各司女官,则皆居掖廷。
宫人引她穿过小门,沿着长长的宫墙来到掖廷一处偏僻的小院。
明锦一路走一路观望,她曾经虽是陆氏嫡女,却也不曾完整逛过皇宫,小时候入宫,也不过是在长春殿活动,不曾来过掖廷。
如今走在掖廷的红墙绿瓦之下,她心口油然升起一股诡异的压抑与熟悉之感,她恍然觉得,即便没有宫人引路,她也知道该怎么走。
每到一处,脑中就会浮现一段熟悉的景象,好似她曾经在此住过一般。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她怎么可能在掖廷住过呢?
屋外种着两棵青松,松下有石桌,正午时间,阳光倾洒,苍翠斑驳。
明锦看着那松树,仿若看到一个女子在松前月下孤单做活儿的情景,不禁脱口而出道:“风摇草色,月照松光。春秋非我,晓夜何长。”
小宫女问她,“崔内人说什么?”
明锦回神,在宫中,宫人对高阶的女官是以职位敬称,低位的女官以及一些无封号的嫔妃则会被统称作内人,以此区分于外命妇们。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那松树后,便进了屋中。
房间不算大,仅可容纳一张床,一几榻,一木柜,虽不宽敞,可住她一人也够用,她原以为是会和宫人们一起挤大通铺,如今竟给了她单独的房间,她也知足了。
明锦刚把包裹放下,宫人便上前打开了她的包裹翻看着,拿出了其中除了贴身衣物以外的其他衣物。
明锦蹙眉,想要制止她们。
宫人却道:“崔内人莫怪,入了宫,便不能再穿曾在宫外的衣服了,宫中会为宫人统一量体裁衣,这也是我们尚服局的职责所在,希望崔内人理解。”
明锦便不再坚持,让她们取走了自己的衣物,却见一个宫人还要来取她发髻上的首饰,便坐不住了。
“这个不可以,这是我自己的首饰。”
宫人道:“按规矩,宫里是不能带自己的首饰的,崔内人别为难我们。”
明锦不肯,前朝曾有后妃以簪行刺,或□□于簪中,所以皇室对宫人的首饰检查异常严苛,她不是不舍得这几件首饰,只是那白玉芙蓉簪是陆聿给她的及笄礼,她不能交给她们。
“其他的都可以给你们,但是这个不行,我一定要留下的。”
宫人面有难色,让她莫再为难她们,众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道轻媚的女音传来。
“你们就别在这儿争执了,规矩都是人定的,一根簪子罢了,让内府存档记案不就完了吗?”
元季遥面容含笑,提着裙子走进了屋中。
宫人向她请安行礼。
元季遥对两个宫人摆摆手道:“下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