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被刚刚东宫的进攻吓了一跳,北门骑士这边争夺到球权之后并没有冒然猛攻,而是在球场中央踯躅了两圈,这也引起了看台上的一片嘘声,这些贵人贵妇们在上元节冒着寒风坐在看台上可不是为了看骑马漫步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北门骑士这边很快就发起了新的冲击。
“北门禁军的骑术的确要好不少!”王文佐感慨道。
“那是,这里头基本都是给天子仪仗当先导、护卫的,骑术自然顶挑的!”金仁问道:“不过这些家伙遇上三郎你这个怪胎也算是倒了霉!”
“为何这么说?”太子李弘问道。
“别人打马球防守是抢球,最多是撞马、打人!三郎你打马球是把持球的骑手往两边赶,北门骑士只知道闷着头往前冲,可越往前冲就地方就越狭窄,七八骑围过去,再有本事也冲不出来的。”
“马球毕竟不是打仗,不是闷着头往前冲就赢的!”王文佐笑了笑:“不过北门禁军的实力着实不错,这场球打下来至少也能拿两三筹的!”
“这就要看运气了!”金仁问道:“如果头两刻钟能得筹还好,如果一开始打不开局面,越到后来马力越差,要想得筹就更难了!”
似乎是听到了金仁问的谶语,一名北门骑士竟然从冲破数层东宫骑士的阻截,斜刺里挥杆将球击入网中,得了一筹。看台上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声,北门禁军先拔头筹。
“那厮竟然冲破四五骑围堵,还能在这么小的角度打进!”王文佐摇了摇头:“不要紧,先进一筹,比赛才真正开始!”他大声向球场的东宫骑士们打气道。
“说得好!”太子李弘低声道:“可惜本王不能像三郎这样大声替将士们鼓气!”
“这倒也无妨!”金仁问笑道:“您能坐在这个地方,就已经是最大的鼓气了!”
依照规则,得一筹之后,须得将球权交换给另外一方。于是这一轮轮到东宫骑士发起进攻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筹的缘故,北门骑士那边士气大振,球还在距离东宫球门不远处,他们就快开始上前抢截,显然是想夺回球权,一鼓作气打垮对手。而东宫骑士这边依旧是如比赛刚开始的那样,受到逼抢的骑士便将马球传给附近的同伴,一时间观众们只看到球场上骑影飞驰,烟尘漫天,马背上北门骑士的英姿更是引得观战的贵妇们眼睛发亮,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东宫骑士们几乎都是在原地打转,消耗的马力要远远少于对手。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北门骑士的逼抢变得缓慢起来,他们的坐骑打着响鼻,浸透了汗水的鬃毛黏在皮肤上,一团团的,也没有一开始的神气了。这时东宫队突然故伎重演,他们先将木球传给中路的一名骑士,对手上抢稍慢,他便将球传给左翼高速上冲的同伴,然后又是狂奔、回敲、射门——这一次东宫队这一边没有浪费机会,木球直飞网窝,东宫队也取得一筹。
“好,好!”李治猛拍了一下膝盖,作为一个内行,他此时也看出门道来了:“寡人还真是小看弘儿了,东宫这边虽然骑术和马匹都比不过北门禁军,可打法却大不一样,这么看来这场比赛的结果还真是胜负未卜呀!”
第316章平局
“陛下还记得方才说的话吗?”武皇后笑道:“若是东宫这边赢了,那今后值守玄武门的差使就由北门禁军和东宫六率轮值,两军各半个月!”
“哦,哦,这件事情呀!”李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强笑道:“阿武,现在谈这个还太早嘛!”
武皇后没有说话,头偏了过去,冷笑了一声。李治叹了口气,眉宇间现出一丝忧虑。
东宫骑士取得一筹让看台的观众发出一片欢呼声,除去那些下注的赌客们,其他观众也开始被马球比赛本身的精彩所吸引。获得球权的北门骑士开始发起猛攻,但相比起比赛刚开始的速度和节奏,明显有所下降,而东宫骑士一方则依旧严守区域防守纪律,将对手的持球人尽可能往两边赶,然后伺机截断对方的传球。
东宫一方的防守策略很快得到了回报,被驱赶到球场右侧的持球北门骑士在屡试不果之后,不得已把木球回敲给身后的队友,正好被一名东宫骑士截了个正着。抄截到木球的东宫骑士迅速传球,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东宫这边就三传两倒,把球传递到了最前面那名东宫骑士,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快马疾鞭。挥杆推射,木球入网,现在领先的可是东宫队了。
观众们的欢呼声更加响亮了,接着开始评论起刚刚取筹的东宫骑士是多么出色,那些下注在东宫队身上的人们更是得意的夸耀自己的眼力,马球场上发出哄响声。
球权被重新交还给北门禁军一边,球场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先志满得意的他们开始意识到胜利似乎并非唾手可得,只不过他们不明白的是,明明对手无论骑术还是马匹都乏善可称,偏偏还能领先。
“大伙儿加把劲,一定要赢下这局,咱们可是北门禁军!”一名北门骑士大声道:“俺爷爷当初跟着先帝爷在浅水原破薛仁杲、介州破宋金刚,在邙山破王世充、虎牢破窦建德,可从来没输过。今日又怎么能输给一群来长安上番的小子?”
“不错,我等乃是天子的前驱,若是输给东宫那群人,今后还有何颜面为天子仪仗!”旁边一人大声应道:“今日哪怕是死在这里,也决不能输!”
接下来的比赛变得愈发激烈了,北门骑士们与其说是在进行马球比赛,还不如说是在进行战斗,他们策马冲击,挥舞球杖,似乎手中紧握的不是球杖,而是百炼钢刀,不断有人跌落马来,但落马之人只要还能动弹的,也飞快爬上马,继续较量。双方的得筹交替上升,而受伤的人数也在不断上升。当再此有人落马摔断胳膊,被痛苦的抬出场外时,太子李弘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高声道:“且住,且住!停止比赛,停止比赛!”
“殿下,您这是……”金仁问惊讶的问道。
“本王要去面见陛下,请求停止比赛!”他也不多话,便快步向北面看台赤黄罗伞疾行而去,进了锦障他便向李治下拜道:“阿耶,孩儿恳请停止比赛!”
“停止比赛,这是为何?”李治诧异的问道。
“马球赛打到此时,已经有多人受伤,北门禁军、东宫六率都是大唐将士,孩儿不欲为一己之喜乐,却让大唐壮士无必要之伤害!所以恳请阿耶比赛到此为止!”
“哦!”李治本来还担心若是东宫队赢球了就得把玄武门改成轮流屯守,会带来无穷之后患,此时见李弘要求停止比赛,心中大喜:“你有此仁心最好,寡人又怎么会不成人之美,来人,比赛就此停止,将太子之仁心昭告天下,两边将士皆赐绢帛十匹,谷五石,受伤者加倍!”
“奴婢遵旨!”
随着号角声响起,球场上的喧闹平息了下来,接着就传来宣旨寺人清亮的声音,随即无论是看台还是球场上都传来阵阵“万岁”声。
“三郎,你觉得继续打下去,谁赢谁输?”金仁问笑道。
“谁赢谁输又不重要,只要太子赢了就行!”王文佐笑道。
“哦,想不到三郎对于太子寄望如此之深呀!”金仁问笑道。
“废话,只要不是武则天谁登基我都支持,那女人可是搞过匦检(即制度化的鼓励告密)制度的,就算我清白无辜,也难免会被人告密,落到周兴和来俊臣手里也是死路一条!”王文佐腹诽道,口中却说:“太子乃国之储君,身为臣子自然会寄望深重!”
“这倒也不错,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总算是了结了,没有几百几千人因此丧命,也算的上是一桩幸事了!”金仁问的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一关怎么过去!”
长安,群贤坊。
从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向南走,第三个岔路口两侧便是著名的东西两市,长安本地人还是喜欢用前朝的称呼,叫东市为都会,叫西市为利人。东市东接道政坊和常乐坊,西连平康坊和宣阳坊,南依安邑坊,北靠依胜业坊和兴庆宫。西市东邻延寿坊和功德坊,西通群贤坊和怀德坊,南挽怀远坊,北接醴泉坊。每天正午时分,官府便击鼓三百声,商贾宾客们便入市交易,天黑前七刻,官府便击钲三百声,众人便离开市场,停止交易。
但有光也有影,长安城中既然有既然有官府监管的东西两市里进行的正当买卖,自然也有隐藏在灰色地带的地下买卖。就在距离西市只有一街之隔的群贤坊西墙外那条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每天黄昏后就会出现不少各种各样的人们,他们倚靠着墙,裹着披风,遮挡着自己的面容,相互投以警惕的视线,用暗语交谈,买或者卖,即便是最大胆的武侯和不良人(唐代的警察和辅警),也不敢随意插手这里的事情,以免遭遇杀身之祸。
第317章方相肆
当然,在街面上进行的买卖都是些小买卖,数额更大,或者不欲为人所知的买卖是在街道尽头的一处小酒馆里进行的,这小酒馆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晚间尤其是她的主要营业时间,酒馆用所在的坊市起名为“群贤馆”,不过大多数混迹于灰色地带的人们更喜欢用“方相肆”来称呼这里,方相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传说中死者下葬之时,方相就会出现在墓坑旁驱赶侵扰死者的孤魂野鬼。
这家小酒肆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与他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在酒馆西侧数百步外一片小小的给穷人埋葬的墓地,有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肆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金光门才止的荒地。佣仆、无人收管的外乡人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野狗和乌鸦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很难让人想象这里距离堂皇庄严的皇宫只隔着几个街坊。
酒肆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方相的招牌,传说中方相身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是一位凶神,而某位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又替其增添了几分丑陋。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凶神,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但无论如何,这……点幽暗的灯光已足为够唤起客人们的注意力,把他们吸引到酒肆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炭火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各种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特色菜羊血肠和永不变换的杂烩丸子;杂烩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房的老板娘兼女掌柜安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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