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长兄未尽的赠言,还是一个魂灵失落的祝祷?
“不要回头。”
博物志(一)
十月,北地朔洲已然飘起了小雪。澜海上,一艘巨船正破开浓雾,缓缓南下。
这艘船上的大都是朔洲与分野的商贾。朔洲与分野之间横亘着整片中洲大陆,之前为了避免关税,朔洲与分野两国的商贾有时候会采用从澜海到瀛海的航线,绕开中洲。虽然免去了征一重税,但澜海至瀛海的路途茫茫,只有在买卖皮革、玉石等大量货物的时候,商贾才会选择这一条航线。
而自十月以来,有赖于洛思琅的改革,分野和朔洲的货物经行中洲境内,只需要交以前一半的关税了。一时间,三陆七海中,无人不赞颂祈王。
这是一艘玉石商人的船。
船上所载,大都为产于朔洲的芙蓉石、乌金石。这些原石在朔洲极为常见,在分野却可卖至天价。由于玉石沉重,所以眼下只有这一类商船还保留在澜海上。
清晨,大雾茫茫,细雪纷纷。
一粒雪籽从天而降,落入杯盏中,顷刻便化开不见。
一个带着帷帽的青衫侠客坐在桌前,放下了杯盏。另一个相似打扮的黑袍侠客拿了一件雪狐毛大氅,给她披上。
“这是朔洲的猎人打到的,他本想拿去卖个高价,被我先买下了。”越翎说,“你穿上吧,这里太冷了。”
岑雪鸿抬眸看着他,任由越翎给自己披上大氅。她没有说话,只在越翎系好之后,握了一下他的手。
越翎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岑雪鸿摸到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用一种非常无奈的眼神望着他。越翎冻得呲牙咧嘴,还朝岑雪鸿笑了笑:“就这一件了。没事,等回了分野,就不冷了。”
越翎便也在桌前坐下,岑雪鸿就递了一盏热茶给他。朔洲的奶茶是咸的,越翎喝了一口,脸立刻皱成一团,像小狗一样吐了吐舌头。他捧着奶茶暖手,转头去看纷纷细雪落在澜海中。
自他们搅乱洛思琅和古莩塔·漓音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场婚事对中洲和分野两国意义非凡,被刺客搅乱,自然是朝野震惊,天子震怒,勒令举国抓捕刺客。岑雪鸿和越翎为了避人耳目,才选择先北上至朔洲,再从朔洲绕行回分野。
二人在船舷上相对而坐,亦有一些乘客零零散散地坐在旁边喝茶,消磨时间。
一个分野商人问:“听说了吗?朝鹿城的那些刺客,到底有没有被抓到?”
一个中洲散客道:“别提了,据说祈王殿下根本没有看见刺客的脸,连通缉令都画不出来,靠什么抓?根本找不到了。”
一个朔洲商人说:“没想到能出这样大的纰漏,中洲对分野,只怕不好交代了。”
那分野商人道:“和亲之类的,我倒无所谓。听说那祈王殿下为了赔礼,答应分野又减了一年赋税,我就满意了。”
那朔洲商人问:“那祈王殿下和祐姬殿下的婚事,还重不重办了?”
那中洲散客道:“听说这事黄了。那祐姬殿下似乎被刺客吓坏了,之前又接连听到父亲和幼弟的死讯,病得不轻,已经送回分野城养病去了。圣上也觉得这事接二连三地遭到阻挠,想必是天意昭昭,便就这样算了。”
听了一会儿,岑雪鸿放心了,便站起来回房间去了。
越翎摸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也跟着她回去了。
船上的一厢房间不大,熏笼已经将房间烤得暖烘烘的。熏笼旁边,两只凤头犀鸟也依偎在一块儿烤火,梳理羽毛。越翎被冻得七荤八素的,也冲过去烤火。
岑雪鸿说:“洛思琅没有说出我,眼下不必再担心我们被通缉了。漓音的事也算是解决了,她应该会比我们早到分野城吧?”
越翎点点头:“我们还要一个月左右。”
岑雪鸿垂眸,默默算了算时间,没有说话。
还有半年。
“你放心吧,”越翎还在烤火,头也不抬地说,“五魈毒的解药,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只要跟着我回分野城就行。”
岑雪鸿其实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天女目闪蝶已经南下迁徙,无处寻找。
但她还是笑了笑,对越翎说:“好。”
下着雪,房间里格外昏暗。
岑雪鸿点上灯烛,坐在桌前翻着《博物志》的书稿。
这份书稿跟着她历尽漂泊,遍涉三陆,最初由沈霑衣写下的文章,有些陆陆续续地洇得看不清楚了。在船上的时间漫长,岑雪鸿正好有时间可以将书稿重新誊抄,只是它仍然还有一项未能完成。
可是她已经很累了。
那是一种日复一日的虚弱。七月的时候,她还能夜以继日地跋涉过整片雨林去寻找天女目闪蝶,而现在,仅仅只是坐着卧着,就会让她感到疲惫。仿佛身体里有一簇火,把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岑雪鸿提笔,凝望着书稿上的空白。
【羽部:第五十二】
【品类:凤冠霞帔犀鸟】
她的手腕久久地悬着,一滴墨洇在纸页上,像一滴墨色的泪。
“不想写就歇会儿吧。”越翎问,“你还差什么?”
“薮豹。”岑雪鸿叹了口气,“据说它们生活在遥远的雪山上。”
“虽然分野在南方,不过九韶山确实是一座雪山。”越翎看了看她的脸色,“不过你已经很辛苦了,偷偷删掉一个,没有人会知道的,你老师也能理解你的。”
岑雪鸿笑了笑,在凤冠霞帔犀鸟条目下的空白,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一篇文章,而是提笔作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