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桑塔纳停到医院楼下,沈辞都有点茫然。
谢逾走在前头,一回头,便看见沈辞慢慢跟着,像是在发呆,他无奈地伸出手:“沈助教,人傻了?”
这称呼是五年前谢逾惯用的,沈辞最初觉得是戏弄,是屈辱,但慢慢的便习惯了,每每谢逾用亲昵的语调念出来,带着神采飞扬的笑意,沈辞都觉着耳热。
至今,已经整整五年没人这么叫他了。
伸出来的那只手修长漂亮,温度灼人,沈辞微微垂眸,将手放了上去。
他们彼此握住了。
两人走进医院,穿过长长的连廊,站到了病房玻璃窗前,这病房是无菌设置,每次进出只一人,限制时间,谢逾推了沈辞一把,笑眯眯道:“你进去吧。”
沈辞心情复杂,不明白谢逾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穿好隔离服,走进病房,看着谢逾隔着玻璃用口型说:“记得介绍我。”
沈辞的耳朵又开始泛红了。
……该怎么介绍?
病房是隔音的,他说话谢逾听不见,沈辞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就算说谢逾是他的男朋友,爱人,甚至老公,都可以。
沈奶奶如今病情稳固,就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好,记忆力也差,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她被人迷迷糊糊握住手,便醒了过来,对着沈辞露出笑容:“今日有空闲?”
沈辞在她身边跪坐下来,牵着她的手:“是,今日不上班。”
往常他们总有很多话说,这回沈辞却没开口,他斟酌着怎么介绍谢逾,沈奶奶却福至心灵一般向外望去,看见了窗外的人。
隔着一层玻璃,也能看出谢逾身量高,姿态俊拔,和电视里的明星模特似的,沈奶奶愣了一下,摸出了老花镜。
她将镜片带在眼睛上,谢逾笑眯眯挥手打招呼,老人捏着沈辞的手,忽然道:“门口那个孩子是谁?我见过他。”
沈辞一顿,语气里的讶异藏也藏不住:“你见过?”
谢逾自打回国,基本闭门不出,往常的社交圈一个不沾,也没来过医院,沈奶奶怎么会见过?
老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很多年前,有年了。”
也就是谢逾长得实在出挑,他但凡是个路人脸,谁也记不了这么久。
沈辞再次停顿,克制不住地偏头朝谢逾看去。
五年前,那便是他和谢逾才相识的时候,谢逾还是江城说一不二的富家少爷,他则是a大一文不名的穷困学生。
特需病房在医院角落,和其他病区有长廊隔开,若非特意绕道,是走不到这里的。
可谢逾为什么要特意绕道?来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老人?
谢逾完全不知道他被认出来了,还在隔着玻璃笑眯眯的唇语:“你介绍我了吗?”
沈辞仓皇转头,眼眶微微发热。
沈奶奶拍拍他,又问了一遍:“门口那孩子是谁?”
沈辞掩饰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握住奶奶的手,略略斟酌,才道:“是……我喜欢的人,他叫谢逾。”
谢逾二字辗转在舌尖,竟有些缱绻缠绵。
沈奶奶不是保守的人,她微微转念,明白了大半——先是无缘无故掉下来的治病名额,再是沈辞当时最初焦虑不安的状况,到后来越来越安稳,连笑容也变多……以及五年前和今天,站在玻璃窗外的这个人。
她拍了拍沈辞,姿态放松,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奶奶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沈辞埋头削苹果,只嗯了一声,没附和。
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可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没能读透谢逾,只能盲人摸象似的,一点点探寻,每了解一点,便再喜欢一点。明明传言里嚣张暴戾,性格却温和爱笑,明明小时候吃尽苦头,后来却不曾施暴于人,明明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少爷,归国数月,却偏偏对名利钱财毫不在意,谢逾身上有一种飘然的出世感,似乎他只是此世的过客,时间一到,便会离开。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提示音响起,沈辞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嘱咐老人好好休息,老人抬眼看看门外谢逾,又看看眼前的孙子,伸出皮肤褶皱又布满斑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在病房说话,谢逾闲闲站在门外,见沈辞推门出来,便笑道:“怎么介绍我的……”
调笑的话说到一半,瞧见沈辞眼眶微微泛红,他便停了,指了指眼睛:“你每次来医院都这样吗?”
生老病死这事儿,非人力所能及,老人虽然情况稳固,却还是离不开病房,聚少离多,而谢逾虽没陪护过亲人,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受,便伸手去牵他,宽慰他:“好啦,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你难受常来就好。”
他伸手拉住沈辞,带着人往外走,被牵着的却微微挣动,似要挣脱,谢逾一愣,好脾气的问:“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吗?”
是有这种情况,难过时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只想一个人呆着的。
谢逾想着,便放开手,可下一秒,他的腕子被扣住,沈辞手指插进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忽然整个人抱了上来。
两人都是长款风衣羽绒服,抱起来软乎乎的一片,很舒服。
谢逾揽住他,揉了揉怀中人发顶,心中颇感意外,心道:“嚯,敢抱了?有进步。”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沈辞个性有点别扭,一方面他在学术领域有所成就,颇为自矜,可另一方面,对待感情他又有过分谨慎,谢逾估摸着五年前那场不告而别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生怕底牌尽出,退路封死,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