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让对方一觉睡到魔神战争结束也是个办法,但达达利亚一定不会同意。断臂与断腿都需要处理,可青年终究不是自己的眷属,摩拉克斯能做到的事也实在有限。况且,如今归离集情势危急,青墟浦的魔神需要戒备,诸多可能被深渊污染的地方需要前往,还有被邪祟污染的海兽,以及魔神死亡会带来的种种异变…
抱歉,达达利亚,我已经不能帮你更多了。
所以,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摩拉克斯坐到床边,伸出手,却又缩回。在外奔走一天,他的左手有些失温。岩之魔神沉默片刻,将左手放在唇边,学着人类的样子哈了一下,也不知有没有用——如此反复,再轻轻地碰触青年的脸颊,却只感到了比自己的岩石之躯还要更加冰冷的触感。
是啊…
…雪国的子民,终究要回到雪国去的。
摩拉克斯垂眸,凝视着达达利亚的睡颜。神明大人并非不能理解自己的心绪,也绝非无情无心,只是祂与他的缘分,或许,终究只能到此为止了。
良久,祂俯首,轻轻吻住他的额头。
吻向下游走,点到眼窝,触到鼻翼,最后落到嘴唇。青年的嘴唇很冷,简直像是死亡之人那般,即使是神明的亲吻也不能将其融化。
但这一次,祂与他长长久久地亲吻着,久到像是再也见不到彼此,像是即将在此地分离。
想到这里,摩拉克斯用单臂,轻轻地环住了达达利亚的肩膀。他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深深深深地吻着对方。
昏睡中的达达利亚没有任何回应,而摩拉克斯也并不需青年做出任何回应。
山与川的拥抱长久,无言,即使在半路分离,也总会在天际重逢。
但愿吧。
但愿吧。
……但愿吧。
——翌日。
负责值班大殿的千岩战士早早就来点燃药炉,但寝殿之内竟然空无一人。岩之魔神早已去处理政务了,但一直沉睡在卧榻上的达达利亚不见了。
找不到帝后,小战士惊得到处乱转,四处乱翻,还想着是不是这位战士突然好起来又跟着岩王大人上朝了,但是——
人们的确再也未见过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消失了。
摩拉克斯也再未提起达达利亚。群臣众生议论纷纷,有人说青年疯了,有人说青年死了,还有人说归离集周围突然多出来的那只丘丘人就是达达利亚,那是他的冤魂,是他深渊之力使用过度的证明。
诸多议论终究被岩之魔神的冷峻态度压了下去。这件事情再无定论,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深渊之力绝不可碰触,即使尊贵强大如帝后,也终会被反噬侵蚀,尸骨无存。
得知大哥去世,小个子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哭,也没有多问,第二天便离开了军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龅牙仔和大哥都死了,小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昔日的四人组,如今分崩离析。在军营外守夜的时候,大块头拄着长枪,一个人看着天空,可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顺着他胖胖的脸流下来,吞进嘴巴,又苦又咸。
“龅牙仔死了,大哥也失踪了,可是小个子,你为什么要走?”大块头看着月亮,哽咽着发问:“你要去哪里啊?”
——海面之上,月色之下,小龙掀开帘子。
小龙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芝麻,一眨一眨地望向月亮,又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达达利亚。它是摩拉克斯的分身,力量却实在微弱,既不足以化出更大的龙形,也不能驮着达达利亚飞向天空,抵达罗剎——即青年口中的至冬。
摩拉克斯将自己大半力量留给了归离的人民。面对恋人,祂能留给达达利亚的,只有一条胖胖的,短短的,像是至冬大列巴那般的龙形分身,还有那些无人知晓的吻,以及一个彻夜的拥抱。
祂能留给他的,还是太少了。
机巧仙舟在海面缓缓行驶。这是留云的杰作,本是为了缓解达达利亚的思乡之苦,方便青年随时返还罗剎——如今,倒是正好用上。
小龙放下帘子。祂慢慢爬到达达利亚的身边,将身体蜷成一团,挨上青年的脸,闭上了芝麻般的小眼睛。
良久良久,小龙又睁开了眼睛。它用自己面包似的小短吻,轻轻一触青年的脸颊,又重新和对方贴近了一下。
我会保护你,让你平安见到巴纳巴斯,见到你的神明的。
无论你还愿不愿意同我回到归离。
“——我不会再回去。”
——小个子掀开面罩。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巨大洞窟,看向窟内初见雏形,带着各类神秘符号的建筑。以及那些脱离了神明的统治,怀抱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汇聚于此的人类。
隐藏于地下的人类抬头,他们看向小个子的眼神各异,只有为首之人缓步踏出,露出满意的笑容,向青年伸出了手:
“很好,那么——”他说,“——欢迎来到坎瑞亚。”
纵使战火早已将方舟点燃,但在北方以北,无休无止的风雪仍然会吞没一切。小小的龙抬起头,黑色的豆豆眼一眨一眨,望向晦暗无边的天空。有雪花落到它金色的鬃毛上,小龙抖了抖,继续用身体拱着陷入积雪的机巧小车。
并非不能用法术将其从雪中抬起,但小小的龙身仙力有限,祂要保证自己有更多的力量守护车的青年。达达利亚依旧昏厥不醒,红色的围脖将他的脑袋和脖颈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比雪色更加苍白的脸,即使家乡的风雪也不能将青年从沉睡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