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朝她走了过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许迦叶抬眼看向裴玄澈,见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哭成了泪人,不由眉头紧蹙:“你怎么了?”
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理解裴玄澈这莫名其妙的举止了。
裴玄澈走到许迦叶近前,抬手抚上了她的脖颈,比枝头的雪、寒潭的水还要冰,怎么会这么冰?
他语带哽咽:“我们出去吧,好吗?你待了很久了,已经足够了。”
侯爷的还魂引(五)
许迦叶摇了摇头:“我才进来。”
裴玄澈的手拂过许迦叶的眼睫,那里覆盖了一层霜雪,在他的指尖融化成水,像是一滴泪。
他的手颤了一下。
许迦叶见裴玄澈一脸悲伤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头,像是有人在他的指尖雕刻了什么微缩悲剧一样,只觉得裴玄澈看上去比她更有病。
裴玄澈低下头,见许迦叶的脚腕已冻得有些发青,伸手去触碰,许迦叶反应不及,脚腕被他握在了手里,他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你都冻僵了。”
如果是平日里的许迦叶,他还没碰到她,就已被她一脚踹飞了。
裴玄澈偷偷抹了把眼泪,张开双臂想抱许迦叶出去。
许迦叶冷得有些神志恍惚,但还是觉察到了裴玄澈的意图,伸出冻僵了的手拎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推至一丈之外:“离我远一点儿,你一身的冰水。”
裴玄澈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他连忙解开腰带,将袍服和里衣脱下来扔在了一边。
他动作极快,许迦叶阻止不及,她瞥了一眼裴玄澈的上半身,神情平静地垂下了眼帘,耳根微微发烫,光天化日的,简直不知羞耻!
等等。
心念电转间,她抬起眼,眸光已冷凝了下去。
裴玄澈被她的眼神扫过,浑身上下跟过了电一样。
还没等他重新靠近她,许迦叶已撑着地缓缓站起,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到了半跪着的裴玄澈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裴玄澈经常被许迦叶以这种俯视的姿态注视,但这一次与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令他颤栗不已、热血沸腾。
不知名的火被许迦叶的目光引燃,蔓延至全身,与外界的严寒对抗交融,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许迦叶俯下身,戳了一下裴玄澈胸前的肌肉。
“迦叶……”裴玄澈嗓音喑哑。
许迦叶冷声道:“把你的手给我。”
裴玄澈止住了呼吸,把手伸向了许迦叶,如同向神献祭的信徒。
许迦叶细细观察他的虎口和掌心,没有在上面发现茧子,但她的疑心依旧未消,直视裴玄澈的眼睛,试图窥探他的内心:“我清醒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打过你。”裴玄澈怔了一下。
下一秒,许迦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柄短刀,刀锋翻飞,金属啸声裹挟着凛冽刀光直直向裴玄澈的咽喉刺去。
裴玄澈瞳孔骤缩,却没有做出闪躲抑或是格挡的动作,阖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许迦叶在刀尖距裴玄澈的脖颈只有半寸时收势停手,冷笑道:“你知道我在怀疑什么,对吗?但别忘了,就算你不会武,生死之间保护自己也是人的本能。你该庆幸昨晚你吞下了那颗毒药,否则你的头此时此刻已不在你的脖子上了。”
他虽有所隐瞒,却能被她全然掌控。
“我不需要那种本能。”裴玄澈对悬停于他脖颈上方的短刀视若无睹,“我只需要在顺你的心意生或死,和为了你而拼命活下去之间做选择,我不反抗,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杀我。”
许迦叶默然半晌,站直身体,收刀入鞘,低垂着眼睫道:“给我一个解释,你一个文弱的士子,为何会有这样的体格?”
裴玄澈低声道:“天生的。”
许迦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是我想岔了,我本就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你对我坦诚。”
言讫,她抬脚朝外走去。
“你有。”裴玄澈听许迦叶这样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伸手死死攥住了许迦叶衣裳的下摆,“我害怕你知道我略通武艺,就不会让我近身了,我想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也曾想过,若是某天他暴露了自己身怀武艺的事实,该如何向许迦叶解释,但他没料到,他情急之下脱了一次衣服,就让她起了疑。
他方才忧心许迦叶的身体,只想快些抱她离开这里,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竟连这么大的疏漏都忘了考虑。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连我的衣服都攥不住,十个你也打不过一个我。”许迦叶没有给裴玄澈哪怕一个眼神,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衣摆,转身离去。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她的下摆是什么稀罕物件不成,都要来抓一抓。
许迦叶走至门边,孙管家恰好探进了头,见她迎面而来,连忙向她行礼:“侯爷,原来您在这儿,裴公子没找到您,吩咐我们四处寻您呢。”
许迦叶微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没说什么别的话,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孙管家见许迦叶走远了,走到门前准备关冰窖的门,恰好与赤裸着上半身的裴玄澈四目相对。
孙管家:“?”
他不由转过身又看了许迦叶的背影一眼,侯爷今天兴致这么好吗?
裴玄澈找侯爷找得积极,他还以为他是担心侯爷的身体,为此欣慰不已,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固宠。
孙管家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许迦叶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头没有方才那么昏沉了,可她刚走进书房翻开书,便连打了两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