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衣袖中掏出瓷瓶,陷入了沉思,不应该啊,她吃的是假药不成?
荼蘼引是她雪仇的倚仗,若它也维系不住她的身子……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额外多吃了一粒,药刚一入腹,浑身上下便松泛了不少。
过了一阵子,换了衣服的裴玄澈趴在窗边,见许迦叶神采奕奕,脸色已恢复了红润,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许迦叶感受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抬头往窗边瞥了一眼,眸子沉了下去,她快步走到窗前,准备把槛窗关上。
裴玄澈竭力阻止,眼睛里蓄了一汪泪,拼命摇起了尾巴:“迦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迦叶关窗的动作一顿,视线扫过裴玄澈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克制住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蹙眉道:“我什么时候要过你?把你这副撒娇卖痴的作态收一收,我不吃你这套。”
言讫,她冷着脸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都没有留。
裴玄澈察觉到了许迦叶态度的软化,又一次确认了她就是吃这一套,美滋滋地跑到书房门外坐着了。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许迦叶以为是丫鬟来提醒她到饭点了,将手中的书合上,起身走至门边开门,准备直接去膳厅用餐。
门一打开,只见裴玄澈长身玉立,眉眼含笑注视着她。
她面无表情,绕开他往外走。
一个丫鬟自远处快步走来,行了一礼,将一个请柬递给了许迦叶:“侯爷,这是武安侯府送过来的请柬。”
许迦叶接过请柬随手翻开,眉头蹙了起来,原来是陆景初又要办赏梅宴,他连着办了两年,年年请她,她从未赴宴。
裴玄澈贴近了许迦叶,视线扫过请柬上的内容,见许迦叶没有立刻回绝,又想到许迦叶对陆景初那与众不同的态度,他隐去眸中的晦暗神色,温声道:
“我听说陆景初在寄春别院办的赏梅宴与其他宴会不同,与宴众人并不聚集在一处饮酒谈笑、吟诗作赋,而是各自在梅林中赏景游玩,若忽有灵感妙应,作出辞赋,则可付诸笔墨,但并不决出文魁。取的是与梅共宴,而非与人共宴,为情作赋,而非同人争胜的意趣。”
许迦叶瞥了裴玄澈一眼,把请柬抛给了他:“既然你这么感兴趣,那你去吧,反正我不去。”
裴玄澈把请柬揉作一团塞入袖中,说道:“这样的意趣,又不只是寄春别院中才有,我就知道有一处人迹罕至之地,那里的梅林美不胜收、世所罕见。”
他想让许迦叶能散散心。
许迦叶默不作声,大步离去。
裴玄澈对许迦叶的态度早有预料,他知道,许迦叶并非仅仅被自己的病困住了,不群聚在一处无用,人迹罕至也无用,云蒸霞蔚、杳霭流玉的浩荡美景,她本就无心去欣赏。
可在他意料之中,不代表他不会为此心痛,裴玄澈紧紧跟在许迦叶身旁,想说些什么令她开怀,却一时无言,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来到了膳厅。
刚一入座,许迦叶命人把孙管家叫了过来,温声对他道:“去相府给沈丞相下一张拜帖,就说我明天下午欲前去拜访。”
孙管家恭声领命,见菜被依次摆上了桌,许迦叶已准备动筷,应当是没有别的事要吩咐了,这才快步离开。
许迦叶用餐时不喜人在旁边伺候,裴玄澈环视四周,见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了,低声道:“你同沈丞相结交,朝野谤议汹汹,陛下亦颇有微词,认为武将不应与文臣之首过从甚密。当今素来多疑,至少在明面上,你应当减少与沈丞相的往来,交情深浅,从来不在见面多寡。”
他垂下眼帘敛去眼底暗沉眸光,见面少了,交情自然也就淡了。
许迦叶默然。
她与沈徽明面上以书画相交,只谈风月,实则暗中共谋造反大业,利益往来颇多,朝野物议并未冤枉了她。
但凡有野心之人,谁不想登临九霄,可惜她的身体已快要支持不住,与沈徽的合作,不得不画上句号。
裴玄澈见许迦叶似有些落寞,不由心头一软,放柔了声线:“我知道,你朋友不多,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沈丞相数次帮扶于你,你视他为挚友,疏远他有些为难你。”
许迦叶将饭菜咽尽了才开口:“朋友?我和他算不上朋友。”
裴玄澈望向许迦叶,目光清澈温和如溶溶春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对我说。”
许迦叶戳了一下碗里的丸子:“你今天才骗了我,我知道,你还瞒了我不少事。”
裴玄澈觉得他的心也被许迦叶的筷子戳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两件,还有两件事,我隐瞒了你。但我保证,我从未做过,以后也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许迦叶骤然抬起了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裴玄澈见许迦叶神情恍惚,心中不由弥漫起丝丝缕缕的苦涩:“迦叶,不是我不想对你完全坦诚……”
他隐瞒她两件事。
第一件,他是谋杀宣武侯的真凶。
第二件,他以己身寿命为代价,用归魂蛊救回了已死的许迦叶。
这两件事,他都无法说给她听,尤其是后者,这世上没有知道自己死过一次还能平静如常的人,此事一旦说破,召回的魂魄便难以稳住,许迦叶恐有性命之忧。
许迦叶怔怔地看了裴玄澈许久,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压得她近乎坐不直身体。
看来她确实病得不轻,才会被巧合激得心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