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欢是如影随形的刀,凤栩甚至疑心自己究竟能否真的摆脱它,又能活到哪一日。
更何况他是前朝废帝,父皇母后的前车之鉴仍在眼前,当年父皇力排众议将母后册为皇后,惹得世家不快,又因母后干涉朝政,引来群臣相逼,最后落得今时下场,连大启都在这场君臣之争的内斗中轰然倾塌。
以史为鉴…这是在重蹈覆辙。
殷无峥看出了凤栩的惊疑,他轻柔温和地啄吻着小凤凰的唇角,低声犹如安慰:“别怕,别害怕,阿栩,有我在。”
他说有我在。
“可……”凤栩抿了抿唇。
“不碍事。”殷无峥含着他的唇浅浅吮吻后,含笑道:“你还有时间想,但是阿栩,无论如何,生也好死也罢,你都会是我的妻。”
他说得笃定。
殷无峥倘若霸道强硬起来,比其当初的凤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哪怕是身处劣势也能暗中谋划、逆转乾坤,正如他从卑贱的西梁质子到如今的万乘之君。
“殷无峥…”凤栩有些赧然地偏开脸,却温驯地伸手将衣带扯开,一身衣裳就这么松散敞开。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对心爱之人情难自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凤栩又摆出这样邀君尽情的诱人姿态,殷无峥顺理成章地被撩拨出了其他心思。
可在片刻的沉默后,殷无峥深吸口气,将凤栩拥紧,却什么多余的都没做。
“不可以,阿栩。”殷无峥说,“这几日……你要留着力气。”
旖旎缠绵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长醉欢发作的日子快要到了,情事之上殷无峥再没有最初折腾凤栩的劲头,他知道凤栩的身子这时候有多脆弱,这个时候肆意欢好显然不合时宜。
凤栩在短暂地沉默后,忽而卸了力气般缩在殷无峥怀里。
“这样啊。”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仿佛并不在意,可尾音却在颤抖。
新生
长醉欢发作的前夜,凤栩将自己蜷起来缩进殷无峥的怀里。
他已经很习惯殷无峥的怀抱与温度,但还不擅长于向他寻求庇护,以至于连依偎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殷无峥将凤栩拥在怀,轻轻抚着他瘦削的脊背,有风自垂落的床幔外吹入,虽是夏日,他还是将蚕丝做的锦被将怀里单薄孱弱的小凤凰遮上了些。
“我想陪你,阿栩。”他忽地开口,声音很轻。
凤栩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要。”
“阿栩…”殷无峥顿了顿,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让我陪着你吧,往日错过诸多…总想再补偿你些。”
凤栩缄默了须臾,仍是重复:“不要。”
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长醉欢是能让人变成恶鬼的东西,扭曲性情,摧毁身体,从里到外从身至心地被染上肮脏的污色,发作之时更是丑态百出狼狈不堪,这世上凤栩最不愿被殷无峥瞧见那副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想要殷无峥看见现在的自己,追在他身后三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凤栩不敢回看,宫变那日犹如一道门,门后是过往的靖王,张扬恣意,门前是如今的凤栩,阴晴不定。
他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怨恨与凄苦,求不得的苦他早已吃过,但真正能令人痛不欲生的并非情爱之上的求不得,而是旧日难追、旧人难觅,从此往后哪怕他走遍天涯海角,也再寻不回腐朽于旧日化为尘土的至亲。
“殷无峥,你不必补偿我什么。”凤栩伸手轻轻勾住了殷无峥的小指,他用难得平和的口吻低声说,“你从未亏欠我,而长醉欢……这是我一个人要走的路,我只想……自己走。”
与其说是亏欠,不如说是错过。
凤栩甚至不知道殷无峥爱上的究竟是哪一个自己,是当年赤诚坦荡敢爱敢恨的他,还是如今畏首畏尾阴鸷冷漠的他,但凤栩也不愿深究,他渴求已久的人能这样与他相拥,乲就足够了。
无论是哪一个凤栩,都只喜欢殷无峥。
唯一差的那一丝缘分,便是凤栩不知自己究竟能撑多久,他愿意与长醉欢相争一场,走上这条前途未卜的路,他真的好累也好痛,等待长醉欢发作的每一刻里,都恨不得结束这荒唐又可笑的一切。
良久良久,他听见殷无峥低沉的叹息,“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轻松些的。”
凤栩的确因这句话而动摇了,但也不过是一转而逝。
“多一个人也不会让长醉欢的痛苦减半。”凤栩手微微握紧,又忽地松开了,他翻身而起,屈肘撑在榻上,对殷无峥说:“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殷无峥,凤栩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渺小至极,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该好好活,不要犯傻。”
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对殷无峥说起过生死,彼此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就仿佛凤栩一定能摆脱长醉欢一样,但其实都知道比起成功,失败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在这一刻说出口后,凤栩反倒觉得坦然了。
可殷无峥却反手攥住了凤栩松开的手,昏暗中他的眼神深沉如渊,然而深藏着的一丝痛楚仍旧难以自制地显露出来。
“凤栩,我不能…”殷无峥说,“谁的生死我都不在乎,这天子权柄也不过如此,我追权逐利苦心孤诣多年,可如今看来,做了皇帝又能如何,我仍受天地桎梏,唯有你——阿栩。”
他忽然停住了,凤栩下意识追问:“什么?”
殷无峥轻笑了笑,他说:“你与俗世皆不同。”
与他而言,从母家没落父亲轻视开始,世间便是单一的混沌,他要权利,要天下人皆畏惧的权利,要所有曾轻视他羞辱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为此他摒弃不必要的情绪一心一意地布局谋划,而小凤凰就是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