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
岑雪鸿才突然想起来,之前老古莩塔家主仿佛是在宴会上宣布了她是越翎的未婚妻这一消息。那时候她和越翎为了圣女大典都忙得团团转,他说要去解释,也忘了解释,现在有空了,倒不需要解释了。
岑雪鸿看着漓音的脸色,猜测着她的态度,到底想不想让这位卢阇王子去。
没看出来。
漓音面色自若,隐藏得很好。
岑雪鸿只好先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怎么没有见到息雩回来呢?”
“她本来就一直不在分野城,隐居着养病。这次息露说他能干好分野城里的活儿,没让她跟着回来操劳。这时节,她大概在中洲的永乐郡。”卢阇王子很迅速地回答了岑雪鸿的问题,仍旧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岑雪鸿叹了口气:“那……”
“好了,你要去就去吧,正好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越翎突然冒出来,接过了岑雪鸿的话茬,“不过,漓音不太想你去,我就在这里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请你吃饭你就吃饭,不要总觊觎我们家的姑娘,知道吗?一天天的,脑袋里除了娶媳妇能装点别的事不?”
“我怎么就——”卢阇王子被戳穿了,嘴硬道,“就许你古莩塔·越翎娶媳妇,我就不能娶啦?我告诉你,我的婚事就是国事,分野的王后能随便就让一个人当吗?我是看漓音聪慧过人,剑胆琴心,才想降任于斯人的。而且,我和漓音不能说是毫无感情基础吧,怎么也算是个青梅竹马啊……”
漓音痛苦地扶额。
“好了好了,”岑雪鸿才搞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道,“你再说一句,就不许去了。”
卢阇王子闭嘴了,表情却十分遗憾。
越翎瞪着息露,难得的温馨团圆时刻,怎么非要带一个外人来搅局,真想扣他俸禄啊。想到这里越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六重天”的首领了,扣不到息露的俸禄。
……
落日时分,宾客陆陆续续到场。
漓音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全分野城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甚至奴隶,都可以来享用。自然,拿了请柬的贵族可以进入府邸后院的花园,平民只能在前厅,而奴隶,就只能在三十三级水晶台阶之下,瞻仰古莩塔府邸的牌匾了。
“新修的古莩塔府邸用的几乎都是白玉,可谓是造价不菲啊。怪不得这一修就修了三个月,我们也算是有眼福了。”
“咦,诸位有没有觉得,新修的古莩塔府邸,与从前卡罗纳卡兰·檀梨大人的悬星学院有些相似啊?那悬星学院,也是这样如雪洞一般。”
“科迪亚图大人这样一说……”
“咳咳。”越翎站在一群宾客身后,清了清嗓,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几位家主看见他来了,纷纷说起了“古莩塔大人别来无恙”“听说您要成亲了恭喜恭喜”之类的废话。眼下越翎在王室那里立了功,是卢阇王子的心腹,又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的主,他们都畏他三分,生怕惹到了他哪天醒来就身首异处了。
“招待不周,各位自便。”越翎道,“闲话就别说了,家里有人不爱听这些。”
“是是是。”各位家主满头大汗。
越翎就拉着岑雪鸿,往白玉高台去。
“你别把他们的话往心里去,”越翎说,“和卡罗纳卡兰·檀梨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觉得这样衬你。我本来还想像襄武侯府那样,栽些苍筠竹,挖个小池塘的。小池塘是搞了,但是苍筠竹怎么也种不活,没办法。”
“没关系,我知道。”岑雪鸿笑了笑,“谢谢你。”
“不要谢谢我,就欠着我吧。”越翎站在黯淡星光下的昏暗小径间,直直地望着岑雪鸿,“谢了我还要还我,还了我就两不相欠,多没意思。我们就要相互亏欠,这样我就可以永远缠着你了。”
“永远”,又是多久呢?
岑雪鸿想起了越翎说过的故事。每一百年,雎神在九韶山上重生,飞到山顶磨一磨祂的喙。当九韶山被磨平的时候,永恒的第一秒才刚刚过去。
岑雪鸿望着这幢仿照着她的家,以白玉搭建的府邸。
一百年,一千年,这幢府邸还会在吗?她墓碑上的字迹被磨平了吗?以心血记载的书稿散佚了吗?
一百年一千年之后,世间关于他们的一切都会湮灭,只剩下青羽雁,仍然成群结队地飞过七海。
永远不是一段时间,而是一个瞬间。
在某一个瞬间,感受到爱与恨都极为浓烈,那一个瞬间就是永远了。
越翎这样轻而易举地笃定说出,像是不清楚“永远”的分量,又像是完全明白。
“我觉得不必与以前的襄武侯府完全一样。可以栽些旋紫苑树,养些伊莉丝花,你喜欢什么?”岑雪鸿最后说,“因为这是我们的,新的家。”
越翎一怔,停在了原地。
岑雪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才快走几步跟上,踌躇地说:“那我想捯饬出一块屋顶,种点儿地什么的……”
“可以啊。”岑雪鸿笑了,“为什么要在屋顶上?”
“就像千水寨他们那样,我们不是也在千水寨的屋顶上种了鸢羽花吗?……”
……
白玉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分野城。灯火璀璨,炽金宫明亮,坍塌而还在重修的寂寞塔隐藏在阴影中。
大家随意地在高台上露天席地而坐。他们自己温酒、烤肉,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人,喝到最后就没大没小,没天没地。
息露把迦珠错认成了息雩,抱着她的胳膊哇哇大哭,迦珠像甩狗皮膏药一样都没能把他甩开。卢阇王子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漓音,被臭骂一顿,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