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一定是攀上高枝了。
也是,她生的那般姿容,雪里埋的玉珠子一样,埋没在她们这儿也是委屈了,不如嫁出去,有贵人的宠爱傍身,必定后福无量。
灵堂素缟漫天,桑桑被男人强捏着腕子打横抱起,雪面微低,浅浅闭着眼眸依附在他怀中,就这么叫他抱了出去。
衣裳白,人也白,远远瞧着,姜献像抱了一捧柔弱栀子,静静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裙裳带着一缕清苦的草药香,转瞬被那浓重的山檀香气压住,只剩截羊脂奶白的皓腕垂在身旁,随着步履拂柳般轻曳。
李婆婆简陋的竹屋前还晾着草药,篱笆上的旧布带随着轻风飘摇。若不是里面设着灵堂,桑桑恍惚以为李婆婆还没死,坐在葡萄藤下摇蒲扇等她日落背着小背篓回家。
她原以为她的余生会这么平平淡淡过的,并做好不再招惹任何人的打算。
事与愿违。
桑桑别过头,再不忍看。
她一直被卫妈妈逼着吃令她神志不清的药,意识留在李婆婆闯入王府救她的那日,李婆婆被人拖走,不知去向,她绝望的咬舌自尽未果,被妈妈再次灌入猛药。
今日彻底醒来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回小宁村找李婆婆,可却听闻噩耗。
李婆婆去世了。
就在几日前,不是被卫妈妈他们打的,是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河里,被人发现时,为时已晚。
小宁村的人找不到她,只能先帮忙支起灵堂。
终等来了桑桑。
桑桑走后,王三娘忽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眉梢划过得意的神情,“你们之前还怨我卖了桑桑,如果不是我,桑桑能攀附上贵人吗,她如今还在山里灰头土脸的呢!你们瞧瞧她现在,多气派呀,动辄带数十名侍卫,连郡守夫人都没她风光!”
说着,她竟埋怨起桑桑来。
攀了高枝做了贵人妻,竟不知感激她王三娘的恩情,不说奉上金银珠宝,也该许田地房产报答她才是。
没有她王三娘,就没有她李桑桑的今天!
众人对她怒目而视,脸色难堪,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甲的统领腰间别刀,大步踏入灵堂,冷峻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周,沉声道:“王三娘何在?”
王三娘认得他,正是方才护拥那年青紫袍贵人进来的侍卫,霎时喜笑颜开。
水桶粗的腰左右一顶,撞开了对她积怨已久的左邻右舍,两三步走到那统领面前,跃跃欲试的道:“我,我就是王三娘!怎么了,可是桑桑想起我的恩情,想报答我?好说好说,金子银子田地,什么都可以!”
她笑得脸颊上的肉脂都在晃颤,仿佛即将凭藉东风鸡犬升天。
统领眼中划过一道厌恶,昂起头,无情的宣判道:“大雍律,略卖诱取良人为奴婢、为妻妾者,绞!其家人知情者,流放三千里,如今既你王三娘已认罪,就不必再等秋后,即刻行刑!”
他大手一挥,几名侍卫冲上前抓住王三娘摁在地上,王三娘刚吓得要破口大骂,就被人用又脏又臭的破布塞住,两名侍卫飞快将绞绳缠上她的脖子,用力收紧,就这么拖出了灵堂——
众人只听到外头传来王三娘凄厉不似人叫的嘶吼声,挣扎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初春浸着寒气的凉风幽幽拂入灵堂,带来一股奇异的血腥味,似有折断骨骼的咔嚓声,之后,外面再也没有了声音。
小宁村的村民们浑身发寒的被赶出了李婆婆的竹屋,他们一面跌跌撞撞抄小路下山,一面止不住的回头看。
王三娘的身影悬在林中,双脚离地,正随着风轻轻打摆子。
李婆婆设有灵堂的竹屋不见了,只看到烈烈的火势吞灭了整个山头。
火光冲天。
山脚下王三娘的公婆、丈夫、儿子都被士兵搜了出来,用麻绳连成一块拖出村头,哭声震天。
他们都是伙同王三娘卖了桑桑的知情人,不仅没有一人劝阻,还心安理得拿着略卖的银钱吃香喝辣,添置新衣。
王三娘的丈夫甚至拿来赌钱,一家子混吃等死的。
“他们!”陶蛮蛮转身,仰着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后山的滚滚浓烟,“贵人带来的人,把李婆婆的竹屋给烧了!”
桑桑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把竹屋烧了,这绝对不是桑桑的主意。
想到那紫衣贵人眼底的漆黑深邃,尤其是看向桑桑时,他根本懒得掩饰的从容在握,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姿态,陶蛮蛮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提起裙摆冲上山。
“李婆婆的棺材还在竹屋里,还没下葬,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蛮蛮,回来!”
蛮蛮的爹抓住她,一把扯下山,陶家人拼命的往家里跑,唯恐王三娘之事祸及自身,“你疯了?你李婆婆死了,桑桑也走了,贵人想怎么做,和我们无关!”
“可桑桑又不是自愿的,我看得出!”蛮蛮尖声反驳爹的话,却被她爹捂住嘴,关进了院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支吾声。
她这么喜欢桑桑,怎么会看不出桑桑是自愿还是被迫,桑桑连眼睛都抬不动,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鬓发如云,白衣如雾,连鬓边那朵白花看着都比她康健几分。
她靠在那个贵人怀里的时候,贵人的大手一直隔着衣裳包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小小的人都圈禁在怀中。
桑桑的胸脯低低的,微弱的起伏着,她虽然没有流泪,可她的眉头一直蹙着。
她像花瓶里的花,笼子里的白孔雀,被困在屏风上的美人背影,美丽却疲惫。